第1章 不说话的妹妹
（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全是巧合，所有角色均己成年）
小时候的我，很笨。
不只是数学题不会做、手工总是剪歪了那种笨，而是那种——很努力地想理解别人，却永远猜不到别人到底在想什么的，迟钝得令人着急的笨。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哥哥，但当我第一次见到妹妹的时候，我就有种奇怪的预感。
这个孩子，大概，什么也不会对我说。
那时候她才六岁，我也才十岁。
她穿着一件洗得有点旧的白色连衣裙，裙角上绣着些小小的蓝花，但我想那大概不是她挑的。她坐在医院的床边，两只手紧紧地抱着一只眼睛己经掉了一颗的玩具熊。
我们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对视着。
她的眼睛很黑，不太像日本人，总给人一种陷进去的错觉。
我不敢走太近。
她也没有叫我。
我妈在我耳边嘱咐着什么，我完全没听进去，只记得她最后说了一句：“她现在还不太说话，不过不是讨厌你，只是习惯了。”
我点点头，表示我听懂了，但其实我没懂。
不说话的人，怎么能让人知道她想说什么？
回家的路上，天开始下雨。那种不大不小、黏黏糊糊的雨，像是有人故意把天泼湿了但又舍不得完全倒出来。
我们三个人在便利店前买了透明雨伞。妈妈牵着妹妹，我自己撑着一把伞。走在后面的时候我偷偷看她，她脚步很轻，走路的时候不发出一点声音，就像是下雨声会被她吓跑一样。
回到家后，妈妈把我们安顿在一个房间里。其实原本我一个人睡的房间，现在被分成了两半，左边是她的床，右边是我的书桌，中间有一张矮柜堆满了杂志和漫画，像是人为设下的边界线。
“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妈妈说。
我点点头。
妹妹没有回答。
但她坐到了床边，打开自己的包，拿出了一个红色笔记本。那是种小孩子爱用的笔记本，封面是漫画风格的猫咪，还有些折痕和铅笔印，明显用了很久。
她翻到第一页，撕下一页，写了点什么，然后递给我。
我看了一眼——
「你是哥哥？」
是铅笔写的，字很浅，我几乎是拿到窗边才能看清。
我也翻开我的练习本，在新的一页上写：
「我是。」
她读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被接受了。
但她至少，没有拒绝我。
我们开始用纸条对话。
我不知道她是不会说话，还是不愿意说话，反正她对我就是不说。不是口音、也不是发音问题，而是她的嘴就像有一道门，门背后有人在说话，但她不肯把门打开。
不过她写得很快，有时甚至还会画画。
比如我写“你喜欢什么颜色？”她就画了一只蓝色的猫。
我写“你讨厌谁？”她就画了一团黑色的墨汁，然后在旁边写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大家”。
那一瞬间我有些想抱抱她，但我没动。
那时候的我，还没学会怎么靠近一个人。
一开始我们一天可以交换五六张纸。
后来是十张、二十张。我们在同一个房间里，却像两个远在天涯的笔友一样，小心翼翼地传达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
我渐渐习惯了她沉默的存在。
她坐在床上画画，我坐在书桌上写作业。偶尔我们会同时停下来，然后互相看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低头。
我在一次考试作文题上写了《妹妹不说话》。
老师给了我满分，还在评语上写：“语言真挚，富有感情。”
我回家拿给妹妹看，她看了一眼就哭了。
不是大声哭，而是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脸上没有表情，像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有点慌了，赶紧递给她纸巾，她却用袖子擦了擦，然后抽了一张纸写道：
「你看得懂我。」
那是我们写纸条以来，她第一次用句号。
我也在下面写了一句。
「我想要看得更懂。」
那天晚上，她把她所有的画都拿给我看。
不是画得特别好，但每一张都认真到极致。
有画我们坐在床上的，也有她一个人在楼梯上，还有一张，是我写字，她在看我的背影。
我问她：“你为什么不画你自己？”
她低头想了想，在最后一张纸上写：
「我画得出别人，但画不出我自己。」
从那天开始，我知道。
她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是两种不一样的颜色。
她活在一间没有声音的房子里，门窗紧闭，外面风吹雨打，她全不理会。而我，是她愿意从窗户里探出头看的第一个人。
我很高兴。
也很害怕。
高兴的是，我成为她第一个愿意画下的人。
害怕的是，若是以后她也想画别人，我是不是就会不再特别了？
但我没有问出口。
那时候的我，还没学会嫉妒。
也还没意识到自己己经开始在乎她，比在乎任何人都多。
晚上她睡着了。
我偷偷翻开她的画本，在最后一页看到了一张新画。
是两只猫，一只黑色一只白色，黑色的站在阳光下，白色的蹲在影子里，但它们的尾巴缠在一起。
尾巴交缠处，她用彩笔仔仔细细地涂了蓝色。
我忽然想起她说喜欢蓝色。
于是我也拿起笔，在影子边画了几个蓝色的花朵，然后把画轻轻放回她的枕边。
她睡得很安稳，像是世界终于允许她放下警戒。
我躺回自己的床上，望着天花板。
耳边的雨声停了，窗户悄悄地开了一条缝，空气有一点。
我想着：
她不说话。
没关系。
我会陪她说下去的。
她不说，也不代表她没在听。
只要她还听得见，我就会一首说。
后来我才知道，很多人活着都没有一个愿意听他说话的人。
妹妹虽然沉默，却幸运。
我呢——
也一样幸运。
因为我成了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