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时,房间还笼在一层灰白的光里。阳光像忘了打招呼就自己闯了进来,在木地板上斜斜地洒下一道影子。我睁开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脑袋里还残留着昨晚的余韵,仿佛心里那个柔软的角落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至今还没有收回。
厨房里传来水壶加热的咕噜声。我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反复想着昨晚她那句话——“你有没有后悔过回来找我。”
明明只是普通的疑问句,却像用细细的针线,在我的胸口一针一线地缝出一道复杂的心绪。我记得我回答得很快,说“怎么会”,但其实那个“不后悔”的答案,是我在无数深夜里反复确认过的。
下楼时,她己经坐在餐桌旁,手里拿着本杂志,牛奶在杯子里晃着热气。她穿着淡蓝色的校服,头发比平时松散一些,没用发圈扎,只是用一个小夹子随意别在耳后。看到我,她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早。”我说,声音还有点哑。
她没回答,只是朝我那边推了半片烤好的吐司。我坐下,把那片吐司接过来,然后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昨天你睡得晚?”她忽然开口。
我咬了一口吐司,“还好。”
“听到你楼上房间关灯的声音,好像快十二点了。”
“你一首没睡?”
“躺着,但脑子转个不停。”
我咽下那口还没嚼烂的面包,感觉嗓子有点干:“是在想什么?”
“哥哥你昨晚说的那句话啊。”
我一愣,“哪句?”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她说得很平静,却像是专门等到这个早晨才特意拿出来细细拆解的。
“你觉得……这句话是认真的,还是顺口说的?”她抬起眼,目光像一束温柔的光,照在我还没准备好的心里。
“认真的。”我低头喝了一口牛奶,借着杯口遮住自己略显慌乱的脸。
她没再追问,只是又看了一眼窗外。春天的风刚好,连窗帘都没有完全掀起,只是轻轻地飘着。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笑了:“其实我知道你会这么说。”
“嗯?”
“你是那种不会让人失望的人啊。”
听她这么说,我反而觉得心里一阵发酸。不是自责,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温柔束缚住的感觉。
“可是我有时候啊……”她慢慢收敛了表情,“会想,要是哥哥你不是我哥哥就好了。”
这句话像一颗安静落地的石子,在心湖里激起层层波澜。
“你、你是说——”
“不是那种奇怪的意思。”她打断我,声音低下去,“就是,朋友也好、陌生人也好、任何关系都可以……只要不是哥哥。”
我垂下视线,盯着吐司盘子里的屑末,好像那是我此刻最应该关心的东西。
“你知道吗?”她轻声,“哥哥这个身份太沉了。我说什么都要想清楚三遍,说多了怕越界,说少了怕疏远。”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你对我好,我知道,那是因为你是哥哥。但如果你不是哥哥呢?你还会这样对我好吗?”
她的问题没有恶意,却像是指着我的心脏问出一道不能回答的问题。会不会?我不知道。但我能确定的是,如果她不是我妹妹,我可能早就崩溃了。
因为只有“哥哥”这个身份,才能让我义无反顾地、毫无保留地为她承担所有沉默的重量。
“那你呢?”我终于反问,“如果我不是你哥哥呢?”
她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咬了咬下唇,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那我可能会更大胆一点吧。”
我心里猛地震了一下,像是从一个梦里骤然惊醒,却发现那个梦从未结束。
我们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默契地收拾桌面,然后一起出门。阳光己经爬满街道,斑驳地洒在我们身上,像在为这个沉重的早晨缝合一个不算完美的结尾。
路上她忽然提议绕远一点去学校,说想去看看那家花店有没有开门。我自然点头。
花店的门口摆了几盆杜鹃和绣球,小小的招牌挂着“上午十点营业”。她盯着那盆深粉色的绣球花发呆好一会儿,然后问我:“哥哥你喜欢花吗?”
我说:“喜欢看,但养不活。”
她笑了一下,“那你就负责看,我负责养。”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比我更像个大人。明明是我一首在“保护”她,可当她把那些情绪一点一点捧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很多时候是被她支撑着往前走。
我们绕过小巷的时候,阳光正好透过铁栅栏斜斜地打在她的侧脸上,轮廓清晰,眼神坚定。我在她身后走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这条不长的路,好像己经变成了一生。
她没有再问我“会不会后悔”之类的问题,也没有再提那句“不是哥哥就好了”。我们只是平静地,像以前无数个早晨那样,慢慢往学校走去。
可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什么东西,己经慢慢开始变了。
也许不会太快,也许连我们自己都说不清那是什么,但我愿意把这份变化,像早晨那杯牛奶一样温热地放在心口,慢慢捧着,不让它冷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