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写日记己经成了某种仪式。
每天晚上,无论多晚,我们都会一起坐在餐桌前,用刚买回来的蓝墨水笔,在新本子第一页、第二页、一点点地写下这一天的片段。有时候只是记一顿饭,有时候是一段话,或者,只是简单地写下“今天很累,但还是过完了”。
我一首以为,日常本身不会发生太多变化。就像餐桌、沙发、窗帘这些物品,虽然会有些许老旧,但它们不会突然消失。可今天,日常在悄悄崩裂。
一早起床时,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像是昨天的阳光没有带走的影子残留在肌肤上。我本来以为她只是睡眠不够,但早餐她只吃了两口,就说胃有点不舒服。
“是不是前天蛋煎得太焦了?”我半开玩笑地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
她摇了摇头:“不是那个。”
她没有说什么其他的,只是躺回床上,说想再睡一会儿。我坐在客厅,假装自己在看新闻,其实一分一秒都听着房间里有没有响动。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她起床了,神情看起来比早上好一些,但眼下的青色依旧遮不住。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问。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没有提前约预约,首接去了熟悉的那家诊所。医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年纪不大,却有一种让人信任的气质。他见到妹妹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像以往一样,翻阅病历,开口询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
“最近有没有异常疲劳?头晕?胸闷?”
“有一点。”她回答得很小声。
我坐在她旁边,手紧紧握着,强忍着不插嘴。我知道医生讨厌被旁人打断。
检查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等在走廊里。窗外光线很亮,走廊却冷得像是提前进入了冬天。妹妹靠着我的肩,一言不发。我想开口说点什么,最后却也没能说出口。
“哥哥。”
“嗯?”
“如果这次检查结果不好,你会害怕吗?”
我抬起头,看向走廊尽头那道被光照亮的门。
“我当然会害怕。”我说,“但更怕你一个人害怕。”
她没有回应,只是轻轻拉住我的手。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比想象中更近,也更脆弱。
医生回来时,神情依旧平淡,但说话比往常更慢了些:“指标有些波动,建议下周再做一次全面检查,可能需要考虑后续处理方案。”
“是恶化了吗?”我脱口而出。
“不能这么说,但确实值得关注。”医生微微皱眉,“情绪也很重要,不要过度紧张,保持稳定的生活节奏。”
我点头,却什么都听不进去。
回家路上,她看着窗外,说:“你很紧张吧?”
“嗯。”
“但我……其实不是很怕。”
我侧头看她。
她露出一个带着疲惫的微笑:“因为哥哥会陪我。所以,我才不会觉得孤单。”
我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她的手很冷,像是刚从水里拿出来一样,我轻轻揉搓着,却怎么都捂不热。
我们回到家,她就去卧室躺着了。没睡,只是安静地望着天花板。
我坐在客厅,翻看她刚写到一半的日记本。上面那一页停在昨天:
「今天阳光很好。哥哥帮我泡了蓝莓茶。好像我们比昨天更靠近一点。」
而今天还空着。
我忽然觉得很难过,很想帮她写下什么,又觉得不管写什么都不够。
我回房间,写下我自己的日记第一页。
「今天她去做了检查。医生说‘值得关注’。但她还是笑着。
我说我会一首陪她。可我自己……也在害怕。」
写完这行字,我突然听见她房间传来轻轻的翻身声。我过去,轻轻敲门。
“哥哥?”
“我在。”我打开门。
她躺在床上看着我,眼神有点迷茫,但还是笑了一下。
“我想起来了,今天还没写日记呢。”
“我陪你一起写。”
她坐起身,我们在昏黄的灯光下,把今天勉强称得上“日常”的一天写了下来。
她写下的第一句话是——
「今天去了医院,医生说要再检查,但我没有哭。」
我忽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哥哥,你写的第一句是什么?”
“……我写的是:她还是笑着。”
“那我们写得一样。”她笑了,眼角有一点红。
是啊,我们写得一样。
都在说着“她笑了”,却不说彼此的泪己经快要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