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醒了吗？”
妹妹的声音带着一点鼻音，从房门那头传来，像是梦里尚未散尽的回音。
我睁开眼，窗外阳光正好，时间比平时起得稍微晚了一点点。我本以为她会继续多睡一会，毕竟昨晚我们聊到很晚。可她比我还先起了床，这多少有些不寻常。
“醒了。”我撑着身体坐起来，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门外一阵沉默，像是在确认我是真的醒了之后，才又响起轻柔的脚步声，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我披着睡衣下床，脚踩在地板上的温度让我更清醒了一点。推开房门，屋内熟悉的景象一如往常，只是空气中多了一股轻微的焦香。
“你又自己煎蛋了吧。”我走进厨房，笑着说道。
她背对着我，肩膀轻轻一抖，像是被我看穿了心思。
“我明明调好火力的……为什么每次你一看就知道我没控制好。”她回过头，小嘴撅着，像是犯了小错误的孩子在等责备。
我叹了一口气，接过她手里的锅铲，“蛋白都焦了，黄还没凝起来，你这是……煎出了一种哲学。”
“哲学蛋？”她抿嘴一笑，“那是很贵的。”
“嗯，感性和理汇的蛋。”我将锅挪开，转而打开另一口灶，“让哥哥教你正确的方法。”
她在一旁拿着围裙，看着我动作，眼神认真得有些过分。我本想开个玩笑缓和氛围，但见她专注的样子，又不好打断。
“你是不是很想自己一个人照顾好生活？”我问。
她轻轻点头，又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也不想让我做家务，但我不想一辈子都靠着你。我也想做点什么。”
我顿了顿，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她说“靠着我”，好像这是一种罪过似的。但在我看来，这根本不算什么，甚至是我人生最自然的事。我愿意她靠着，也愿意她永远都不需要学会一个人生活。
“你己经做了很多了。”我说，“每天能醒来，和我说早安，就己经是最重要的事了。”
她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看着桌面，手指在围裙布料上轻轻卷着。我看得出，她还是有些沮丧，只不过没有说出来罢了。
煎好的蛋滑入盘中，我端到餐桌前。她跟着坐下，两人像往常一样，一边吃饭一边听着厨房里仍未完全消散的煎蛋焦香味。
“今天，要不要去一趟书店？”我试探着问。
“……可以。”她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昨天说，想买新笔记本和蓝色的笔。”
她抬头看着我，眼神里恢复了点亮光。
“你记得？”
“当然记得。你说的是‘封面软一点、纸张厚一点’。我还记得你说过，想要蓝色墨水的笔，不是水笔，是那种有点旧风格的墨水笔。”
她笑了，露出一点像孩子才有的表情，“你记得得好详细。”
我低头喝了一口温水，把“我把你说的每句话都记得下来”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太明显的告白似乎不是时候，而我也越来越习惯，不把真正重要的话说出口。
——
书店不远，是我们常去的一家独立小铺子。老板是个有点倔的中年人，喜欢收集各类旧笔和杂志，整个店铺弥漫着墨水和纸张的混合香气。
妹妹像是恢复了不少精神，蹲在文具架前一笔一笔地试写，试得格外认真。她写的内容也让我忍不住偷看了一眼——
「今天也是和哥哥一起出来。感觉阳光特别好。」
我心里忽然有点酸，像是被不经意戳中某种软处。
她写得越轻巧，我越觉得沉重。不是因为她写错了什么，而是因为她写得太好，太理想，理想得让我害怕——她是不是总觉得，这样的日常会随时结束，所以才拼命要记录下来。
她抬头朝我笑了笑：“你选好了吗？”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选好了，就这支。”
我举起一支老式钢笔，蓝墨水，笔身有点磨痕，却很精致。她走过来看了看，点头说：“哥哥的风格，很合适。”
结账的时候，老板似乎又在翻阅旧杂志，没怎么理我们。我却有点感激他这种疏离，能让我们把这一瞬间的平静保存得更久一些。
——
回到家后，我们没有急着写什么。她说要等晚上，一起写第一篇日记。我点头同意，虽然我不太确定自己能写出什么值得记录的东西。
但我知道，只要她愿意写，我就会写。
她的字很漂亮，写字时手会微微颤一下，却努力保持工整。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写下第一行字——
「今天和哥哥一起去书店，买了笔和笔记本。阳光很好。风也刚刚好。」
她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思索过的位置。她的日记像是一种祈祷，一种把日常封存下来的小小法术，仿佛只要写下来，这一天就不会消失，就能留下。
我也打开我的笔记本，提笔，却久久没有落笔。
我不知道该写什么。不知该从“今天”写起，还是从“我们”写起。
但我知道，我想记下她在阳光下试笔的样子，想记下她说“你记得得好详细”时的表情，想记下她写字时的手指有一点点颤抖却毫不动摇。
我写下第一句：
「今天，她还在我身边。」
只这一句，就让我坐了很久。
因为那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愿望，也是我最害怕某天会失去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