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风里带着一点干燥的凉意,像是秋天终于正式发出通告。窗外的银杏叶开始泛黄,我站在阳台上,手里握着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眼睛却落在楼下的街道。
妹妹今天起得比我晚一些。她说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个长梦,很累,在梦里跑了很远、走了很久,到最后,忘记自己是要去哪里了。
“但好像不是坏梦。”她补充说,“因为我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哥哥还在’。”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这么想的,还是为了让我安心才说出口。但无论哪种,我都无能为力地感到心疼。
她最近确实比之前更容易疲惫。有时候只是坐在椅子上发呆一会,眼神就开始飘远。她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太稳定,却很少抱怨。
她不想让我担心,所以我只好学着不担心的样子。
可实际上,我每一天都在计算她吃了多少,走了多少步,说话是不是气音更重一点,眼神是不是不太聚焦。
“哥哥。”她从卧室探出头,声音带着刚醒时的软,“可以喝牛奶吗?”
我走进厨房,给她倒了半杯热牛奶,又加了一点点蜂蜜,“温的,刚好。”
她捧着杯子坐在沙发上,两只脚缩在一起,像只窝在沙垫上的猫。
我们没有开电视。最近我们很少看电视了,连音乐也放得比以前轻,像是生活的音量都被不知不觉地调低。
“哥哥,下周再去复查的话,要请假吗?”她轻声问。
我点头,“我己经提前申请了。公司那边理解情况。”
她沉默了一会,“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转过头看她。她的头发有些乱,眼角还有没抹干净的泪痕,像是昨晚梦里挣扎时留下的印记。
“不会。”我说,“你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不是麻烦。”
她低下头,“可是哥哥你真的一首都这么想吗?”
她语气像是随口一问,但我却听出其中的颤抖。
“什么意思?”
“我只是……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是你的朋友,如果我们不是兄妹的话,也许你不会背负那么多。”
我盯着她看了好久,好久。
“可是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是‘如果’。”我说,“我们就是我们。你是我妹妹,这不是谁给我的责任,是我自己选择的。”
她没有接话,只是把杯子抱得更紧。
“就算你不是我妹妹,我还是会为你做这些事。”
她微微抬起头,眼神闪了一下。
“真的吗?”
“真的。”我没有犹豫。
她嘴角轻轻动了动,似笑非笑,又像是不敢笑出声的自我克制。
“那哥哥真的很奇怪。”
“是啊,我一首都是怪人。”
她终于轻轻笑出声来,像是雨后的阳光,短暂却真实。
——
午后我去超市买了些她喜欢吃的东西。回来时,手机收到了一封邮件,是医院发来的电子复查单。
我点开邮件时,指尖微微颤抖。里面是下一次全面检查的具体安排,以及一串附加说明:
「如近期症状有加重趋势,建议提前住院观察。」
只是简短的一句,却像是铁块落入心底湖面,荡起无数沉重的涟漪。
我没有告诉她。
回到家时,她正趴在桌上画画。那是我们上次在书店买的小画本,她用彩色铅笔涂出一个有些抽象的风景图。
“这是你吗?”我指着一个远处的身影问。
“嗯,这是哥哥。”
“那这个呢?”我又指向前景中坐在花田里的小女孩。
“我。”她说得轻描淡写,“在看哥哥离开。”
我愣住,几乎说不出话来。
“开玩笑啦。”她扯了扯嘴角,“哥哥永远不会走的,对吧?”
我勉强笑了笑,努力不让情绪崩出来。
“当然不会。怎么可能离开你。”
她继续画,我走进厨房,不敢再看她的背影。她说“哥哥永远不会走”,但画中的她却画了“哥哥在远处”。
也许她己经感受到了什么,甚至比我更早察觉我们生活的边缘正在慢慢塌陷。只是,她比我更懂得保持微笑。
我却只能站在水槽前,低头看着水慢慢灌满碗,像是强迫自己相信一切还能保持原样。
可我知道,时间己经开始悄悄把某些东西从我们身边偷走了。
——
晚上她睡得很沉。我走进她房间,看了她一眼,确认她的呼吸平稳,才轻轻把门关上。
我回到客厅,在笔记本上写下一段话。
「今天她问我,如果不是兄妹,会不会轻松些。
我说不会。但我也想过,如果她不是我妹妹,而是一个陌生人,我还会爱她吗?
答案是:会。
所以,无论这世界怎么看我,怎么看她,我都决定了——要一首陪她走下去。
不因为,也不因为血缘,只因为她是‘她’。」
我写完这些,忽然感到很累。
可又不能停下。
我们己经走到这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