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们第一次一起撒谎。
不是小孩子式的“我没有偷吃冰箱里的布丁”,也不是考试作弊后“我真的不知道那是答案”。
是需要排练、配合、共同编织的——合作型谎言。
而且,我们都知道这不是为了恶作剧,也不是出于什么高尚的理由。
我们只是想一起做点什么。
哪怕,是一件不诚实的事。
事情的起因,是在妹妹进了作文比赛之后。
那个时候,学校举办了一场面向全校的创作大赛,主题是“我心中的家”。
佐藤说服妹妹投稿。
那篇作文是我们一起写的。
准确来说,是她写的内容,我帮她润色了一点语序,然后打成电子档上传。
标题是《安静的屋顶》。
内容是她在屋顶上晒画本、听风声、躲开人群的故事。
里面有一句我特别记得——
「屋顶上没有声音,但我听得到我自己的声音。」
评委可能很喜欢这种文艺腔,结果她得了年级组的优秀奖。
校方决定要她在颁奖典礼上朗读部分作品。
问题就出在这。
“她、她不能讲话啊。”我对老师说。
老师点点头,又说:“那可以让她打字,或者提前录音。”
“她不习惯讲话录音。”
“那就让她写下来,我来念。”
我本来想说“不如就别上台了”,但看了妹妹一眼,她没说话,只是握紧了袖口。
我知道那是她想“试试看”的表情。
就像当初她写第一篇作品,鼓起勇气打开门一样。
她不是不怕。
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再走远一点。
于是我们决定做一件事情:
在台上“假装她可以说话”。
方法是这样的——
我事先将那段朗读稿录成音频,用模拟她语调的语音合成软件修过,然后她只需要在台上站着,假装在念。
嘴唇微微动,配合声音。
就像偶像上台对嘴假唱那样。
我们练了三天。
她记得每个音节的节奏、每个换气的停顿,甚至连每一处犹豫的细节都模仿了出来。
她比我认真多了。
典礼当天,她穿上了学校发的新制服,头发也绑成了一个低马尾,和她平时在家松松垮垮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她拿着稿子,站在台上,下面坐满了学生和老师。
我坐在最前排,手里拿着播放设备的遥控器。
她朝我点头。
我按下播放。
声音响起。
她“开口”了。
“我心中的家,是屋顶。”
“屋顶上很安静,只有风声。风吹过我的耳朵,我会觉得我也在说话。”
“我不太擅长用声音表达,所以我画图,也写字。”
“我在屋顶上想了很多次,要不要离开屋顶,走下去。”
“但今天,我想试试看。”
“谢谢。”
掌声响起来的时候,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一点点,心虚。
也有一点点,难过。
但更多的是,不舍。
像是一个只属于我们的秘密,被很多人一起看见了。
典礼结束后,老师问她:“你以后愿意在班上读作品吗?”
她点头,又摇头。
然后拿出纸条:
「要看心情。」
老师笑了。
我也笑了。
她总算还是她自己。
我和她一起回家的路上,没有说话。
她走在前面,脚步很轻,像是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真的做到了。
我在后面,提着书包,一首想说点什么。
到了巷口,我终于开口:“你刚才其实有点像演员。”
她转头看我。
“不过也挺像作家的。”
她写:
「那你呢?」
“我?”
我想了想。
“我像个小偷。”
她歪头。
“偷了你的声音给别人听。”
她没写字,也没笑,只是走近我,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臂。
不是打,是那种“我知道”的拍法。
回到家,她打开录音设备,把那段演讲播放了一遍又一遍。
我在门外听了十几分钟。
她不说话,也不写字,只是听。
我想,她可能是在确认那是不是自己。
又或者——她只是想留住这段“我也能说话”的时间。
即便是假的,也很好。
那天晚上,她又给我一封信。
这次信封封得很紧,上面还贴了贴纸。
我拆开,里面只有一句话:
「我们说了一个谎,但我很开心。」
我拿着那封信坐了一会,然后回了一句写在便签上的:
「那是我听过最好听的假话。」
我们一起撒了一个谎。
我们知道那不是真的。
但在某种意义上,它也许比真话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