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开口说话了。
在梦里。
那声音不是电子音,不是从喉咙里挤出的气音,不是通过纸笔缓慢显现的词句。
而是,“她”的声音。
我知道那是她的声音,就像我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说谎,什么时候在逃避,什么时候……在不甘心。
梦里她站在车站前。
电车站,确切地说,是我们小时候走过无数次的那一站。很破旧,站牌上有雨水留下的铁锈印,还有一只灰色的猫趴在长椅上睡觉。
她穿着那件灰色开衫,手里拎着我初中时代送她的小书包。
她朝我挥手,说:“你来晚啦。”
我愣住了。
是她在说话。
她的嘴唇在动,她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鼻音,就像她小时候生病的时候一样。
“车快来了,我们快点上去吧。”她催促我,脸上露出一点点“快来啊,别磨蹭”的表情。
我走过去,还没碰到她,她己经跳上车。
电车里空无一人。
只有她站在车窗旁,对我招手。
车门缓缓合上,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哥哥你要快点追上来哦。”
醒来的时候,我出了一身汗。
不是惊醒,而是“冷醒”。
像是从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温度里,被剥离了出来。
我坐在床上,天还没亮。
窗外是那种淡到发白的灰色光线。
我脑子里还残留着她的声音。
她说“你来晚啦”。
她说“快点追上来”。
她说“哥哥你要快点追上来哦”。
她没有真的说这些。
现实里的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在纸上写字,有时候点头,有时候摇头。
但最近,她不再和我聊“今天吃什么”。
她开始主动写一些别人不懂的笑话给佐藤看,也会在我不在家的时候,自己去便利店。
我还在她身边,可我感觉自己己经快听不懂她的“语言”。
“你是不是最近都不怎么和她说话了?”
佐藤有天放学路上忽然这么问我。
“有吗?”我反问。
“有啊。以前你一回家就会去敲她房门,现在好像都首接躲去阳台。”
我皱了皱眉头。
不是因为被说中了,而是——我发现我连“自己在做什么”都开始没那么清楚了。
阳台的风比较安静,所以我喜欢站在那里。
可是我没发现,我开始不敲她房门了。
那天晚上,她忽然发来一条讯息。
不是纸条,也不是语音,而是首接用手机打的字。
内容只有一句话:
明天不要去学校。
我回她:为什么?
她秒回:
想和你去个地方。
我本能想问“哪里”,可手指却停在屏幕上没有打出字来。
其实我知道,她不会告诉我“哪里”。
但她也不是在邀请我,而是在“确认”我会不会来。
就像小时候她发烧不肯吃药,捂着被子发抖时那双眼睛。
她只是在确认,“哥哥还在吗”。
第二天一早,我们没有说话。
她穿了很普通的衣服,像是普通女初中生会穿的那种无品牌灰色卫衣和牛仔裙,背着不装书的书包。
我把零钱、水和小零食装进口袋。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出门,没有目的,没有计划,也没有借口。
就像两颗从轨道上脱落的小行星,决定自由落体一会。
我们坐了一趟没人认识我们的电车,一路往郊区去。
她坐在我对面,窗外是退后的田野和渐渐清晰的山线。
我看着她,她戴着耳机,但我知道她没有在听音乐。
她只是想让世界安静一点。
她写纸条给我:
我梦见自己在大声说话。
我点点头。
她又写:
梦里你不见了。
我怔住。
她抬起头,对我笑了笑,意思是“没事啦”。
但我心里很闷。
不是愧疚,也不是难过。
而是一种“她好像真的可以不用我了”的寂寞。
那天我们去了一个没什么特别的山坡。
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风,和一排电塔。
我们坐在坡顶上,她靠着我。
我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问我“你觉得鸟飞的时候会不会觉得累”这种奇怪的问题。
可是她什么都没写。
她只是安静地闭上眼睛。
风吹过来,她长长的刘海飘起来,像是也要起飞。
那一瞬间,我觉得她真的离我远了。
不是身体,而是“心”。
她要出发了。
从我这座站台,往更远的地方。
下山的时候,她牵了我一下。
没有写字,也没有说话。
就像在说:“我知道你有点寂寞。”
我回握她的手,轻轻地,不想让她觉得被拉住。
只是说,“走吧。”
那天晚上,我梦见她又在电车上,对我说:
“这次我先走啦,你慢慢来也可以。”
我点点头,说:“我也很想搭这班车。”
她笑着说:“你迟到了。”
然后电车开走了。
她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