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城市的第二天,电话就响个不停。
不是亲友,不是机构,而是杂志社。
《北地画讯》——一家曾以当代青年艺术推介著称的欧洲独立艺术平台,发布了一则动态:推荐了三位“用私人创伤转化公共表达”的亚洲青年画家。
其中之一,正是她。
他们附上了她的作品图、《窗边的两人》的局部照片,以及一句评语:
“一种危险而真实的亲密。”
那句话,不知道是褒是贬。
但她的名字,彻底爆了。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我问她。
她点头,神色平静,“他们在上周就联系我了,我想……总要试一次。”
我望着她,心里却比任何一次风暴都混乱。
“你知道他们会怎么解读你的画。他们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走过来的,也不会在意你在病房哭过多少次、画布前撑过多少夜。他们只看‘危险’和‘亲密’。”
她点点头,“但我也知道,他们不能定义我。”
“可他们可以定义别人对你的看法。”
这句话说完,我就后悔了。
她的神色第一次变得像是受伤,“所以你是说……我不该继续往前走?”
我张嘴想解释,却又发现,自己连语言也开始站不稳。
两天后,她的名字出现在一场国际线上访谈的嘉宾名单中,而在国内网络,开始有人用“扭曲”“家庭边界”“软营销”这些字眼评论她的画展。
一些评论甚至提到我的名字,翻出我旧单位的资料,把我们之间的关系结构公示出来。
“监护人”“哥哥”“共住”“情绪表达过度”……这些标签堆叠起来,己经不再是艺术本身的问题,而变成了一个“社会样本”。
我知道,我不能不回应。
可我也不知道,回应的姿态,应该是什么样。
那天我在回单位拿老同事替我保管的一份文件时,遇到了李琳。
那个曾打来电话问我“你还在可控范围内吗”的前同事。
她看见我,没打招呼,只是静静地说了一句:
“你们还是被放大了。”
我点点头,语气干涩:“从一开始就是。”
“她很勇敢。”她说,“可你呢?”
我抬头看她,“什么意思?”
“你说你想守护她。但现在的你,是不是更像在求她不要走太远?”
我站在走廊尽头,背后是逐渐冷却的光。
她继续说:“你曾说过,‘照顾她,是我活下去的方式’。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哪天她不需要你照顾了,你要怎么活下去?”
那句话,像铁锤。
我忽然意识到,我对她的守护,可能真的不再是“她的需要”,而是“我对意义的索取”。
我靠着墙壁,低声问:“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她看着我,淡淡一笑,“也许该学会在没有她需要的情况下,也活成一个完整的大人。”
那晚,我独自回到家。
她还在写访谈讲稿,房间里灯光温和,键盘声沙沙作响。我没有打扰她,只是坐在客厅沙发上,翻看那篇被翻译到多个平台的文章。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再走向更远的地方。
也许,是我必须学会接受——她可能站在远方某个聚光灯下,面对别人的聚焦,而我,只能在阴影里注视。
第二天清晨,她走到我面前,把讲稿递给我。
“哥哥,你要不要看看?”
我接过,缓缓展开第一页。
第一句写着:
“我是个曾经活不下去的人,是哥哥给了我最初的光。但我要告诉世界的是,我现在靠自己,也能继续发光。”
她看着我,小声说:
“你教会我活着的方式,现在让我自己走一会,好吗?”
我闭上眼,点了点头。
“好。”
但我心里知道,我不是放弃她——
只是第一次,试着放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