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宁州的夏天

2018年7月12日，宁州的雨下得黏糊糊的，像一块湿透的抹布，捂得人喘不过气。

林辰拖着一个掉了轮子的行李箱，站在“幸福里”小区的门口，抬头望了望。没有电梯的居民楼挤在一起，墙皮剥落得像老人的皮肤，空调外机嗡嗡作响，水滴顺着生锈的铁架往下掉，砸在他的帆布鞋上，凉丝丝的。

手机里中介发来的地址是3栋502，他攥着那张写着门牌号的纸条，一步一滑地爬上五楼。楼道里堆着纸箱、旧家具，还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是厨房的油烟混着垃圾桶的馊味，再加上南方梅雨季特有的潮湿。

502的门虚掩着，林辰敲了两下，没人应。他推开门，玄关处站着一个女生。

她背对着他，正在换鞋，穿一件浅灰色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低马尾，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听到声音，她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一只帆布鞋。

“你是？”她的声音很淡，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带着点凉意。

“我是林辰，租次卧的。”林辰把行李箱往身后藏了藏，箱子的轮子在地板上发出“咔哒”一声，格外刺耳。他看到女生的眼睛，很亮，但没什么温度，像宁州冬天结了薄冰的湖面。

“苏晚。”她报了名字，侧身让他进来，“次卧在那边，钥匙给你。”

钥匙是黄铜的，带着点温度，大概是刚从她口袋里拿出来。林辰接过钥匙，说了声“谢谢”，低头往次卧走。房间很小，摆着一张单人床、一个掉漆的衣柜，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后墙，能看到别人晾的衣服。

他把行李箱放在墙角，转身想再跟苏晚说点什么，比如“水电费怎么算”，却发现客厅己经没人了。苏晚的房门关着，隐约能听到翻书的声音。

整个下午，林辰都在收拾东西。他从箱子里拿出画夹，里面是大学时的作品，还有几张没画完的速写。他把画夹放在床头，又拿出一床薄被，铺在床上。被子晒过，有阳光的味道，和这个房间的潮湿格格不入。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林辰饿得胃疼，想出去买吃的，刚走到客厅，苏晚的房门开了。她换了件深蓝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包，像是要出门。

“出去？”她问，语气还是淡淡的，像在说天气。

“嗯，买点吃的。”林辰的心跳莫名快了一下，“你呢？”

“加班。”她走到门口换鞋，“楼下拐角有个面馆，味道还行。”

“哦，好。”林辰点点头，看着她开门出去。门“咔哒”一声关上，整个屋子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别人家炒菜的油烟味，顺着窗户缝钻进来。

林辰在面馆点了碗牛肉面，加了个煎蛋。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操着一口宁州本地话，问他“新来的吧？住502？”

“嗯。”林辰吸了口面，有点烫。

“跟苏小姐合租啊？”老板笑了笑，“那姑娘人挺好，就是不爱说话。住了快半年了，除了交房租，很少见她出门。”

林辰没接话，低头吃面。面条有点硬，汤很鲜，辣得他额头冒汗。

回到出租屋时，苏晚还没回来。林辰洗完澡，坐在床边发呆。他想起三天前，父亲在电话里吼：“读个破美院有什么用？找不到工作还得靠家里！”他挂了电话，买了去宁州的火车票，没告诉任何人。

宁州是他随便选的城市，因为听说这里冬天不冷，也因为夏瑶曾经说过，她喜欢宁州的海。

手机亮了一下，是赵磊发来的微信：“到了没？老子明天过去看你。”

林辰回了个“到了”，没多说。赵磊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职高毕业后就在社会上混，去年去了宁州，说在做二手车生意，让林辰毕业也过去，“哥罩你”。

放下手机，林辰走到窗边。对面楼的灯亮了，一家西口围在桌子旁吃饭，小孩在哭闹，大人在哄。他想起自己家，很久没有这样的画面了。

客厅的灯突然亮了，林辰吓了一跳。苏晚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纸袋，里面是便利店的三明治和牛奶。

“没吃饭？”她看到林辰站在窗边，问了一句。

“嗯，刚吃了面。”林辰转过身，“你呢？”

“买了明天的早餐。”她把纸袋放进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水电费月底平摊，WiFi密码在路由器上。”

“好。”林辰应着，看着她拿着水回了房间。门又关上了，这次没有翻书的声音，大概是累了。

夜深了，林辰躺在床上，睡不着。窗外的蝉鸣又开始了，聒噪得很。他想起苏晚的眼睛，想起她关门前的侧脸，想起老板说的“人挺好，就是不爱说话”。

他拿出速写本，借着手机屏幕的光，试着画她的轮廓。线条很轻，怕画错，也怕画得太像。画到一半，他停了笔，把速写本合上。

出租屋里很安静，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隔壁苏晚房间里，极其轻微的、翻身的声音。

像一颗石子掉进水里，漾开一圈很小的涟漪，然后又迅速归于平静。

林辰想，或许这样也挺好。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和一个陌生的人，住在同一屋檐下，谁也不打扰谁，像两条平行线，偶尔在客厅的空间里交叉一下，然后各自延伸向没有尽头的远方。

他不知道，这两条看似平行的线，会在未来的日子里，被生活的风雨吹得七扭八歪，最终缠绕在一起，勒出深深的痕，疼得让人不敢呼吸，却又舍不得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