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声控灯坏了大半,只剩下应急灯发出幽绿的光,把林辰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像块被揉皱的纸。他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烟盒空了,地上堆着十几个烟蒂,过滤嘴上沾着的唾液冻成了冰碴。
第三次摸向口袋时,指尖触到个硬东西——是苏晚的围巾,浅灰色的,早上她塞给他的,说“画室风大”。林辰把围巾展开,上面还留着淡淡的洗衣液味,混着他身上的烟味,有点呛人。
抢救室的门开了条缝,护士端着托盘走出来,托盘里的棉球沾着暗红的血,在绿光下像块发霉的肉。林辰站起来,腿麻得差点摔倒:“里面……怎么样?”
护士的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双疲惫的眼睛:“还在输血,家属别在这抽烟,影响病人恢复。”
“她男人呢?”林辰的声音在发抖。
护士往走廊尽头努了努嘴:“在楼梯间,跟疯了似的,拦不住。”
林辰走过去,果然听到赵磊的吼声,像头受伤的野兽:“我去卖肾!我有两个肾!卖一个够住院了吧?!”
他推开门,看到赵磊正被两个保安按在地上,右手手腕上缠着的纱布渗出血来,是刚才撞墙弄破的。“赵磊!你他妈疯了!”林辰冲过去拉开保安,“晓雯还在里面等着你,你想死是不是?!”
赵磊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嘴角挂着血沫:“我没本事……我保不住孩子,我连住院费都交不起……我活着干啥?!”
“没本事就去挣!”林辰一拳砸在他脸上,“卖肾能管一辈子?晓雯出院了喝西北风?!”
赵磊被打懵了,愣在地上,眼泪混着血淌下来。林辰蹲下来,看着他渗血的手腕:“我下午去画室问了,周老师说可以预支我三个月工资,够住院费了。你他妈给我好好活着,不然我饶不了你。”
楼梯间的窗户没关,雪灌进来,打在脸上生疼。林辰摸出烟盒,才发现是空的,他把空盒捏扁,扔进垃圾桶——是苏晚昨天给他买的,十块钱一包的红塔山,她说“抽好点的,伤肺轻点”。
手机突然震动,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宁州。林辰的心猛地一跳,接起来:“喂?”
“是林辰吗?”电话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点傲慢的尖细,“我是苏晚的母亲。周衍说晚晚去找你了?让她赶紧回酒店,合同还没签呢。”
林辰的手指攥得发白:“她不在我这。”
“不在?”女人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那点破事,一个穷画画的,也配惦记我女儿?告诉你,晚晚要是不签合同,她爸的公司明天就破产,到时候有你们哭的!”
电话被挂断了,听筒里只剩忙音。林辰站在雪地里,感觉浑身的血都冻住了。他想起苏晚临走时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原来那不是平静,是绝望。
回到抢救室门口时,孟晓冉正蹲在地上哭,手里攥着张银行卡:“这是我攒的嫁妆钱,五万块……不够再跟我说,别让赵磊再发疯了。”
林辰接过卡,塑料的卡片在手里冰得像块铁。“谢了。”
“谢啥,”孟晓冉抹了把眼泪,“晓雯怀孩子那天,还跟我说要给孩子织件小毛衣,蓝颜色的,说像天空……”
林辰没说话,走到缴费处,把卡递进去。收银员刷完卡,把回执单给他:“余额还有三千二。”
他捏着回执单,突然想起苏晚的钱包——是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总放着张照片,是个穿白衬衫的老人,苏晚说“是我爷爷,去年走的”。
凌晨一点,抢救室的灯终于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病人脱离危险了,但身体太虚,得住院观察一周。家属去办住院手续吧。”
赵磊像个木偶似的跟着护士走,林辰看着晓雯被推回病房,她的眼睛还是闭着,嘴唇干裂得像块树皮。他把孟晓冉的银行卡放在床头柜上,旁边是晓雯没织完的毛衣,蓝颜色的线团滚在地上,沾了点血。
走出病房时,看到苏晚站在走廊尽头,背对着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棉马甲,头发上落满了雪,像个雪人。
林辰走过去,没说话,把自己的棉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棉衣上还带着烟味和雪味,苏晚的肩膀抖了抖。
“合同签了?”林辰的声音很轻。
苏晚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递给他:“周衍给的,说……说先让晓雯住院。”
林辰捏了捏信封,很厚,估计有几万块。“他没为难你?”
苏晚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角有点红:“他说……让我下个月跟他回老家见父母。”
走廊的应急灯闪了闪,绿光打在她脸上,像张没有血色的纸。林辰想起晓雯空荡荡的肚子,赵磊渗血的手腕,还有苏晚母亲那句“别惦记我女儿”。
他突然觉得很累,累得想瘫在地上。
“我去给你买碗热汤。”林辰转身往楼梯口走。
“别去了,”苏晚拉住他的手,她的手很冰,像块雪,“我不饿。”
林辰看着她,突然发现她的手腕上有圈红痕,像被人攥过。他没问,只是反手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指揣进自己怀里焐着。
雪还在下,没有停的意思。林辰想起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的画,上面的太阳红通通的,像块烧红的炭。可他现在觉得,有些冬天,是等不到太阳的。
病房里传来晓雯的呻吟,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在心上。林辰握紧苏晚的手,她的手在发抖,像只受惊的鸟。
“会好的。”林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苏晚没说话,只是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走廊的应急灯还在闪,绿光忽明忽暗,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个被命运捉弄的小丑。
林辰摸出苏晚的围巾,给她围上,遮住半张脸。围巾上的洗衣液味,混着医院的消毒水味,有点怪,却让人莫名安心。
他知道,这几万块换不来永远的安宁,周衍的条件像根绳子,迟早会勒得更紧。但此刻,他只想握着她的手,站在这里,哪怕只是多站一秒。
窗外的雪,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