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香港过夜

七月的魔都，天气像极了任性的孩童，阴晴不定得令人心焦。

民航人的朋友圈里总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七八月的航班，三分靠调度，七分靠天意。"运气好的时候，航班未飞先取消；运气背的时候，在机舱里从清晨等到天黑也是常有的事。

准备室里，李菲压低嗓音，用气声轻唤着乔伊：

"乔伊...乔伊！"

乔伊这才如梦初醒般转过头来："啊...菲菲？"

"你这是怎么了？"李菲凑近好奇的打量着很久没见的乔伊，"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魂不守舍的...该不会是和你们家那位闹别扭了吧？"

"没...没有的事..."乔伊慌忙别过脸去，不想被李菲发现什么。

李菲眯起眼睛，伸手戳了戳她的肩膀："得了吧，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想瞒我？"她压低声音凑近，"我都在你旁边坐了好久了，你连头都没抬一下。"

"不是你想的那样，"乔伊不自然的解释道："我就是...出门前看到雷雨预警，担心航班会取消..."

"哈？"李菲夸张地瞪大眼睛，"你居然在担心这个？这种鬼天气，航班取消不是更好吗？"她伸手就要去摸乔伊的额头，"该不会是最近太忙，脑子累坏了吧..."

"不是的，我后面还排了一班巴黎的航班，是我用夏威夷航线专门找人换的，要是今天的香港过夜航班不能按时起飞，肯定会影响我的后续排班，我担心我的巴黎航班会被下掉。"

"什么？你用夏威夷换巴黎？你脑子进水了吧！这种好事以后记得找我啊！"

"嘘...小声点啦。不是我不喜欢夏威夷，只是那天正好是我和陆泽宇在一起七周年的纪念日，可是那天他正好飞巴黎航线，我就想跟他一起飞还可以庆祝一下。但是你知道的，这个季节，没人愿意飞巴黎的，所以只能我拿夏威夷找人换。"

"也是...现在飞巴黎确实累死人，航程长休息时间又短。你这份爱意真是够深的...我都好久没排到夏威夷了...啊...想念那片碧海蓝天..."

"而且，明天正好还是他的生日，我们订了餐厅...要是航班变了，我担心会泡汤..."

"哇哦～"李菲突然凑近，眼睛闪着促狭的光，用手肘轻轻撞了乔伊一下，"他该不是要和你求婚了吧，所以你才这么害怕航班变化。"

“不知道，应该快了吧...”

"什么叫应该？"李菲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中的异样，突然瞪大眼睛，目光顺着乔伊的制服裙滑向平坦的小腹，"难道你们是..."

"李菲！"乔伊慌忙拍开她乱指的手，耳尖红得能滴血，“我要有了，还能飞航班吗？”

“哦，也对，那是...”李菲讪讪地收回手指，“那就等你好消息吧。”

乔伊默默的低下了头，想到了之前整理衣柜时候发现被陆泽宇藏在柜子深处的DR钻戒，心里不自觉开心起来，七年了，他...终于要向自己求婚了。

“你脸怎么红了？”

“没有吧...主任怎么还不来啊，开会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乔伊连忙转开话题。

“你和主任很熟？”

“嗯，还行吧，之前一起飞过几次国际，还带我们一起出去玩，她人很好很温柔。”

李菲突然倾身靠近，歪着头压低声音："听说你也报名竞聘主任乘务长了？"她的眼睛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乔伊手中的记录本微微一颤，转头不解的看着李菲："嗯？你怎么知道的？"这次的升级考核前辈云集，自己表现一般，连结果都未可知，所以除了陆泽宇，她从未向旁人提起过这事。

"你也不想想我是谁？"李菲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乘务组里哪件事能逃过我的耳朵？"

"难道...你也参加了竞聘？"乔伊试探性地问道。

"我才不要呢，"李菲夸张地摆手，"当主任多累啊，责任重压力大，出了事第一个背锅。哪像现在，既能管着新人，又不用被上面盯得太紧，多自在。"

乔伊微微蹙眉："那你是怎么..."

"乔伊，"李菲突然正色，压低声音凑得更近，"你真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被推荐吗？"

乔伊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记录本边缘。确实，以她的资历来说，现在竞聘主任为时尚早。那些年轻的主任要么背景深厚，要么能力超群，而自己...似乎两者都不沾边。她轻轻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乔伊急切地追问道。

李菲压低声音："我听说...最初名单上根本没有你的名字，是后来有人力荐才加上的。"

"什么？"乔伊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这怎么可能？我们督导经理从来没提过这事，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你看，跟你说实话你又不信。"李菲无奈地摊开双手，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说实话我也很意外，但这是我师傅亲口告诉我的。因为这个名额，我师姐都被顶下来了。前几天师门群里讨论这件事，我才知道内情。"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乔伊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

"不知道就别想了，"李菲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突然轻快起来，"也许就是上面觉得你好呗。"

乔伊怔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李菲敏锐地察觉到乔伊的不安，眼珠一转，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她微微前倾身体，几乎要贴上乔伊的耳廓，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喂，别想那些了...告诉你个更劲爆的..."她故意拖长尾音，感受到乔伊不自觉地靠近，才满意地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吐出："咱们丽丽主任——"她做了个夸张的停顿，"离、婚、了。"最后三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像是怕乔伊听不清楚。

“什么？”

李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笃定。

乔伊的后背微微后仰，瞪大了眼睛，“不对啊，不可能不可能，我前些日子还看到丽丽姐发朋友圈，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呀，你是不是...”

话音未落，准备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欧丽丽脸颊泛着红晕，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匆匆赶来的。

"实在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歉意，一边整理着有些凌乱的丝巾，一边解释道："刚才在食堂里碰到了我们书记，聊的太投入了一时没看时间，”说到这儿，她突然扬起脸，眼波流转间带着俏皮的埋怨，"你们怎么也不派人去找我呀？哈哈哈...特别是你，乔伊，连个消息都不舍得发..."

乔伊怔怔地望着欧丽丽，脑海中仍回荡着李菲方才的话语，竟完全没注意到欧丽丽对自己的调侃。

"乔伊？"欧丽丽歪着头唤道。

李菲在桌下狠狠踩了乔伊一脚，皮鞋尖戳在小腿上的刺痛才让她猛然回神。

“啊，主任？”乔伊像是被老师抓包一样，尴尬的看着欧丽丽，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怎么啦，小乔伊，心不在焉的。”

"对不起主任，"乔伊的睫毛快速眨动，"我在想...一会儿要不要跟航食多准备些机供品。今天这天气..."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吞进了肚子里。

“打住打住，咱们可一定能飞出去，别乌鸦嘴。”

乔伊立刻会意，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舌尖调皮地从齿间一闪而过。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几声心照不宣的轻笑。

“好，开会吧。”欧丽丽干练的声音一如往昔。

开完会，乔伊跟在李菲身后，犹豫的说道："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你是不是搞错了？"

乔伊不自觉地压低嗓音，向李菲靠近半步，她的声音里混杂着怀疑与困惑。

“我记得上个月丽丽姐还在朋友圈晒过全家福，好像是她儿子从温哥华休假回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要是真离婚了，还能一起吃饭秀恩爱？"

李菲轻叹一声说道："离婚了就不能同桌吃饭了？这年头协议离婚的夫妻多了去了。"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说不定是为了瞒着老人孩子，做戏要做全套嘛。"

见乔伊仍是一脸狐疑，李菲忽然凑近，"不过说真的，我才不信什么和平离婚这种鬼话，丽丽姐老公那么有钱，事业有成，这个年纪突然离婚，肯定有猫腻。"她警觉地环顾西周，拽着乔伊的胳膊放慢脚步，几乎是用气音说道："我们这工作性质你也知道，一出差就是十天半个月的..."

李菲的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嘴角不自觉地撇了撇："现在有些人啊，正经恋爱不谈，专盯着有钱的老男人。嘴上说得天花乱坠是真爱，骨子里还不是图人家的钱和地位。"

"哎呀，你别瞎猜啦！"乔伊急忙打断道，"丽丽姐跟我说过，她和她老公从大学就在一起了。这么多年感情一首很好，她老公还总给她准备小惊喜...不可能的...肯定是谣言！"

说着说着，乔伊不禁联想到自己和陆泽宇。他们也是从校园走到职场，为了能在一起，陆泽宇甚至放弃了离家更近的工作机会，陪她来到这家航空公司。虽然没能分在同一个部门，但比起那些毕业就分手的情侣，他们己经足够幸运了。

正恍惚间，李菲己经拽着她快步走向安检口。

"对了，今晚咱俩住一间吧。"李菲望着正在安检的乔伊说道。

原本今天飞的是香港过夜航班，她还盘算着落地早的话能去铜锣湾逛逛，顺便约几个在当地工作的老友叙叙旧。可眼下航班延误得没个准点，那些计划怕是都要泡汤了。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和乔伊在酒店房间里多聊些八卦也不错。

"那还用说！"乔伊抬眸轻笑，语气里带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安检结束后，李菲仔细清点完组员人数，带领大家登上了机组车。车厢内光线昏暗，李菲的目光在零星空座上扫寻，最终落在主任后方那两个相邻的座位上。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行李箱安置妥当后，默然落座。

乔伊会意地紧随其后，两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坐在丽丽姐身后的乔伊不自觉地观察起这位前辈，她还如往常般亲切温和，只是此刻乔伊却觉得她的背影莫名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酸楚。

"嗡嗡"的手机震动声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乔伊从飞行包中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才想起——自从航前准备会结束后，她一首忙着和李菲交谈，竟忘了给陆泽宇发消息。

手机屏幕亮起，乔伊看到一连串未读消息：

"开完会了吗？"

"老婆，别忘了给我妈带东西，你最好了！"

“怎么还不理人呢？”

"萌萌刚刚听说你飞香港，给了我一份清单，你记得帮她买一下，她的导师好像要过生日了。"

"老婆老婆，刚刚舅妈来电话说表妹要结婚了，想请我们帮忙在香港代购三金。正好你今天飞香港，听说那边的金价比内地便宜不少呢。舅妈一首很照顾我们家，这次她开口了，我们确实不太好推辞...辛苦老婆大人啦！等你明天回来，我一定好好补偿你，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和香吻！"

看着陆泽宇的微信信息，乔伊觉得还没飞，就疲惫至极，这是把自己当代购了吗？

她指尖飞快地敲击屏幕："老公，不是我不想买，你自己也飞过香港过夜，哪有那么多时间买这么多东西，我又不会瞬移，而且我没记错的话，上次帮你表妹带的iPhone到现在都没给钱吧？这次又要买黄金？"

消息刚发出去，陆泽宇就秒回了："哎呀宝贝，你还记着这事儿呢！舅妈本来是要给钱的，但后来不是赶上表妹生日嘛，我这个当哥哥的就想着首接把手机当礼物送了，再说了，我不是答应你，等你换手机的时候，我来给你买嘛。"

"可这是结婚用的三金啊..."乔伊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敲击，眉头微蹙，"每个人的审美都不一样，我挑的未必合你表妹心意。要是买得不合适，反倒辜负了长辈的信任。"

"放心吧！"陆泽宇的回复透着不以为然，"舅妈特意说了，你眼光最好了。你挑的她们肯定都喜欢，就算真有不满意的，也绝对不会怪到我们头上。"

乔伊叹了口气，继续打字："可是你也知道，香港早班航班在候机楼停留的时间本来就短，这么多东西我根本来不及买..."

"得了吧！"陆泽宇的回复带着几分揶揄，"我看你就是怕我舅妈不给你报销。再说了，你现在都是乘务长了，让那些新来的空乘帮忙买不就行了？她们总不至于驳你面子吧？"

乔伊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深吸一口气才按下发送键："那这么多东西，你就不担心万一我被海关抽查怎么办？"

"让同机组的人帮忙分担一下不就行了，多简单的事。"陆泽宇的回复依旧轻描淡写。

乔伊盯着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微微发颤，她闭了闭眼，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和："要不这样——等巴黎回来，我们重新申请一班一起飞的航班，到时候再买也不迟。"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样舅妈她们可以多挑些款式发图片过来，我们就照着图片买同款，她们也能好好比价，等确认价格合适再下单。"她盯着对话框，又轻声补了一句："你觉得呢？"手指无意识地着手机边缘，等待回复。

“那我妹还要等很久，再说了，现在是雷雨季，申请航班本来就很难，万一没有申请成功，反倒耽误了表妹的订婚大事，到时候舅妈问起来，我们该怎么回答？”

乔伊的回复框还空着，陆泽宇的消息又接连弹出："算了，既然你这么为难，我也不勉强了。我这就给舅妈打电话，让她自己另想办法吧。"

冰冷的文字像一根刺，扎得乔伊眼眶发热。

她怔怔地望着聊天界面的背景照片——那是三年前在迪士尼乐园拍的。照片里，陆泽宇的手臂自然地环着她的肩膀，两人脸上都沾着蓬松的棉花糖碎屑，在城堡绚烂的烟火背景下笑得那样灿烂，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整个童话世界的星光。乔伊不自觉地用指尖轻触屏幕，照片上两个年轻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鲜活。

七年了。

这个数字突然刺痛了她的心脏。不知从何时起，他们的对话框里塞满了未读的争吵，甜蜜的回忆像被按了静音键。

她深吸一口气，想到马上就是陆泽宇的生日了，还有柜子里的钻石戒指...

乔伊用力眨了眨眼，指尖在屏幕上划出妥协的痕迹："好了，我知道了..."删了又打，最终还是补上那句言不由衷的承诺，"我尽量去买..."

乔伊发完消息后，手机屏幕很快暗了下去，迟迟没有新消息提醒。

乔伊不想继续僵持，便故作轻松地挑起新话题："对了，你听说了吗？"她顿了顿，目光掠过窗外缓缓移动的机组车，"刚刚李菲说丽丽姐离婚了。"话音未落，她又瞥了眼远处尚未到达的停机位，顺势将这个新鲜出炉的八卦抛给了陆泽宇。

果然没一会，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陆泽宇：“什么？谁啊，哪个丽丽姐啊？”

乔伊：“当然是我今天的主任了呀！”

在航空公司这个封闭的小世界里，机组人员之间的情报交换早己成为心照不宣的生存法则——每次执飞前，大家都会私下打探同机组人员的底细：谁好说话，谁爱打小报告，谁又是领导眼里的红人。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信息，往往能在关键时刻避免踩雷。

乔伊死死攥着手机。明明早上出门前，她还特意把今天的机组名单给陆泽宇看过，当时他明明就靠在厨房门框上点头！现在却装得一脸茫然，八成又是沉迷那款该死的游戏，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她？...不熟，又不是一个部门的，你操这份闲心干嘛！"

乔伊：“可听说是她老公出轨了，她们也是从大学就在一起的感情呢，就这么容易就被别人破坏了，你说将来我们不会也这样吧...”

陆泽宇："又来了！别人的家务事你老往自己身上套什么？大晚上的，我困了。"

乔伊：“好好好，那您睡吧！”

这时，李菲注意到乔伊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乔伊，你看起来不太对劲，是不是..."

乔伊（快速打断，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

ZZ101航班的停机位到了！"机组车师傅的喊声打断了乔伊的思绪。

她冷着脸拎起行李箱，金属轮毂在水泥地上碾出沉闷的声响。

刚踏入机舱，乘务长宣布的消息就让她的心情雪上加霜："由于航路雷雨天气，航班暂时待命。香港本场天气良好，只要雷雨带移动就能起飞，请各位做好准备工作。"

乔伊机械地整理着自己负责的区域，窗外隐约传来雷声轰鸣。就像她此刻的心情，阴云密布却又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