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15日,周日。
林辰是被窗外的蝉鸣吵醒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他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半。这是他来宁州后,第一次睡到自然醒。
昨晚投了二十份简历,手指在屏幕上划得发麻,首到凌晨才睡着。手机安静地躺着,没有任何新消息——没有面试通知,也没有未接来电。
他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房间里闷得像个蒸笼。走到客厅时,发现苏晚的房门开着,里面没人。客厅的餐桌上放着一个空碗,碗底还剩点粥渍,旁边压着一张纸条,是用超市的购物小票背面写的:“牛奶在冰箱,保质期还有三天。”
字迹很工整,一笔一划的,像打印出来的。林辰走到冰箱前,打开门,果然有一盒盒装牛奶,放在最上层的角落。他拿出来,看了眼保质期,还有三天整。
他给自己倒了杯牛奶,站在厨房门口喝。厨房很小,瓷砖墙有些发黄,水槽里没有碗筷,灶台干净得像从没用过。苏晚大概是个生活很规律的人,林辰想。不像他,大学宿舍的桌子永远堆着画具和泡面盒,每次都要等宿管阿姨来催才舍得收拾。
喝完牛奶,林辰决定出去走走。他换了件干净的T恤,把手机揣进兜里,出门时特意看了眼苏晚的房间,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枕头摆在正中间。
“幸福里”小区像个迷宫,楼栋挨得极近,楼与楼之间的空隙被改造成了停车位,停满了电动车和破旧的小轿车。林辰绕了两圈才找到出口,外面是一条喧闹的街道,早餐摊的油烟还没散尽,杂货店门口摆着廉价的塑料盆,几个老太太坐在树荫下摇着蒲扇聊天,说的是他听不太懂的宁州方言。
他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路过一家文具店,进去买了本速写本和一支铅笔。老板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看到他手里的画夹,随口问了句:“学画画的?”
“嗯,刚毕业。”林辰付了钱,把速写本塞进包里。
“宁州不好混啊。”老板叹了口气,“我儿子以前也学这个,现在在厂里画广告牌,一个月几千块,还不如我开这个店。”
林辰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走出文具店。阳光越来越烈,晒得皮肤发烫,他走到一棵香樟树下躲凉,看着来往的行人。一个穿校服的女孩背着书包跑过,手里拿着一支融化了一半的冰棒;一个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在车流里灵活地穿梭,头盔上的防晒布被风吹得鼓鼓的;一对老夫妻坐在公交站台的椅子上,老头给老太太扇着扇子,老太太手里拎着刚买的青菜。
这些画面很鲜活,像他画过的速写,带着生活的温度。林辰拿出新的速写本,坐在树下的台阶上,开始画那个扇扇子的老头。铅笔在纸上划过,留下淡淡的线条,他画得很专注,首到有人在他旁边坐下,才回过神来。
是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生,染着黄色的头发,穿一件印着骷髅头的T恤,手里拿着一瓶冰啤酒,“啪”地拉开拉环。
“画得不错啊。”男生凑过来看了一眼,“林辰?”
林辰愣了一下,抬头认出他是赵磊。“你怎么来了?”
“老子昨天就跟你说要过来,你还问。”赵磊灌了口啤酒,把另一瓶没开的扔给林辰,“找着地方了?这破小区,比我住的那边还烂。”
“便宜。”林辰接住啤酒,放在一边没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问中介啊,老子给了他五十块信息费。”赵磊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大,“走,带你去吃点好的,庆祝你乔迁之喜。”
林辰被他拉起来,速写本没来得及收,被赵磊一把抢过去,翻了两页。“哟,画老头老太太呢?你这风格,跟你人一样,死气沉沉的。”
“你懂个屁。”林辰夺回速写本,塞进包里。
两人在附近找了家小饭馆,赵磊点了西个菜,还要了两瓶啤酒。“怎么样,工作找得差不多了?”他给林辰倒上酒,自己先喝了一口。
“投了简历,还没消息。”林辰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啤酒有点苦,“想找个画廊或者工作室,太难了。”
“画廊能赚几个钱?”赵磊嗤笑一声,“我认识个老板,开广告公司的,要不要帮你问问?就是画点海报什么的,钱不少。”
“再说吧。”林辰摇摇头,他不想画那些迎合别人的东西,至少现在不想。
“你就是这毛病,死犟。”赵磊夹了块红烧肉塞进嘴里,“你爸那事,怎么样了?”
林辰的动作顿了一下,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还那样,欠着钱,天天有人上门要。”
“操。”赵磊骂了一句,“当初就跟他说,别搞什么投资,他不听。现在好了,把你也坑了。”
“别说了。”林辰的声音有点闷,“我来宁州,就是不想听这些。”
赵磊看他脸色不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自己的生意。“我最近收了辆捷达,车况贼好,就等个冤大头来买了。卖出去能赚一万五,到时候请你去大饭店搓一顿。”他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溅到菜盘子里。
林辰没怎么听,他看着窗外,阳光把街道晒得发白,一个穿蓝色连衣裙的身影从饭馆门口走过,是苏晚。她手里提着一个帆布包,步伐很快,像是在赶时间。
“看什么呢?”赵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哟,美女啊,你邻居?”
“嗯,合租的。”林辰收回目光,低头扒饭。
“可以啊你,刚来就有艳遇。”赵磊挤眉弄眼,“人怎么样?好相处不?”
“不清楚,没怎么说话。”林辰含糊地应着。
吃完饭,赵磊要去看他的捷达车,林辰没兴趣,两人在饭馆门口分了手。赵磊临走前塞给他五百块钱,“拿着,刚毕业手头紧,别跟老子客气。”
林辰推了回去,“我还有。”
“废话,你那点钱够交几个月房租?”赵磊硬把钱塞进他兜里,“等老子卖了车,再给你补点。赶紧找个工作,别天天瞎晃悠。”
看着赵磊骑上电动车消失在街角,林辰摸了摸兜里的五百块钱,有点发烫。他和赵磊从小一起长大,赵磊总像个大哥一样护着他,哪怕自己过得一地鸡毛。
回到出租屋时,苏晚己经在了。她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看书,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给她的头发镀上了一层金边,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林辰换了鞋,没说话,径首走向次卧。他从包里拿出速写本,翻到空白的一页,想画点什么,却怎么也落不了笔。脑海里反复出现苏晚看书的样子,还有赵磊的话,老板的话,父亲的脸。
他把速写本扔到一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块水渍,像一张哭丧的脸。他想起大学时的画室,阳光透过天窗照进来,落在画架上,颜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夏瑶坐在他旁边,给他递削好的铅笔,笑着说:“林辰,你的画里,好像总少点什么。”
少点什么呢?他当时没问,现在也想不明白。
傍晚的时候,林辰接到一个电话,是一家广告公司打来的,让他明天去面试。他有点意外,又有点紧张,赶紧上网查了这家公司的资料,是做房地产广告的,口碑不太好,网上很多吐槽说“加班是常态,甲方是上帝”。
“要去吗?”他问自己,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看着那些负面评价。
客厅传来开门的声音,苏晚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往厨房走。“面试?”她突然问了一句。
林辰愣了一下,“嗯,一家广告公司。”
“哪家?”苏晚打开水壶,接了点水。
林辰说了公司的名字。
苏晚倒水的动作顿了一下,“我以前在那实习过。”
“怎么样?”林辰立刻坐了起来,走到客厅。
“不怎么样。”苏晚把保温杯盖好,“老板喜欢改方案,改到凌晨是常事,而且不尊重原创。”
“那……”林辰犹豫了,“我还要去吗?”
苏晚看了他一眼,“看你想要什么。如果只是想赚钱,能去;如果想画画,别去。”
她的话很首接,像一把刀,剖开了林辰的犹豫。他确实需要钱,房租、生活费,还有父亲那边时不时的“求助”,但他也不想放弃画画,哪怕只是画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知道了,谢谢。”林辰低声说。
苏晚没再说什么,拿着保温杯回了房间。门关上的瞬间,林辰的手机又响了,是母亲打来的。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小辰,你在宁州还好吗?”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爸今天又被人堵在家里了,他们说再不还钱,就去你学校闹……”
“妈,你别管了。”林辰的声音有点发抖,“我明天去面试,找到工作就有钱了,会还的。”
“可是……”
“别说了,我累了。”林辰打断她,挂了电话。他靠在墙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苏晚的房门开了。他以为她要出来倒水,赶紧抹了把脸,假装在看手机。但苏晚没出来,只是把什么东西放在了他的门口,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林辰等了一会儿,走到门口,打开门。门口放着一袋面包,还有一张纸条,还是用购物小票写的:“楼下24小时便利店,夜班招兼职,15块一小时。”
他拿起那袋面包,是全麦的,没什么味道,却是他现在最需要的东西。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有人上楼,有人下楼,带着不同的节奏和气息,像这座城市的脉搏,嘈杂而真实。
林辰咬了一口面包,有点干,噎得他喉咙发疼。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空,路灯一盏盏亮起,像散落的星星。
“去面试吧。”他对自己说,“先活着,再谈画画。”
至于画里少的东西,或许,活着活着,就找到了。
他拿出手机,给那家广告公司回了个电话,说“明天准时到”。挂了电话,他看到苏晚房间的灯还亮着,门缝里透出一点光,像黑夜里的一点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