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混着鸡汤的腥气,闷得人喘不上气。林辰蹲在地上,手指捏着块碎瓷片,边缘锋利得像刀片,划破了掌心也没察觉。苏晚的手还在捡,动作机械,血珠滴在乳白色的瓷片上,像落在雪地里的红梅,触目惊心。
“别捡了。”林辰抓住她的手腕,她的皮肤凉得像冰,“会割破手。”
苏晚没看他,眼神空茫地落在满地狼藉上,嘴角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晓雯在背后低低地哭,赵磊抱着她,后背绷得像块快要断裂的木板。鸡汤在地上漫开,浸过林辰的鞋跟,黏糊糊的,像甩不掉的麻烦。
保洁阿姨推着拖把过来,看到这场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把拖把往水里摁得更狠了些。浑浊的污水溅起来,打在碎瓷片上,把那点猩红冲得淡了些。
“我去买创可贴。”林辰松开苏晚的手,站起身时,膝盖“咔”地响了一声,在这死寂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苏晚终于抬头看他,眼睛红得像兔子,却没掉泪,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医院门口的小卖部还没开门,卷闸门拉到一半,露出里面昏黄的光。林辰敲了敲铁皮门,里面传来个不耐烦的声音:“敲什么敲?还没到点!”
“买盒创可贴,急用。”林辰的手按在冰冷的铁皮上,掌心的血蹭上去,留下个模糊的印子。
卷闸门被往上拉了点,露出个老头的脸,眼袋耷拉着,没好气地扔出一盒最便宜的创可贴:“五块。”
林辰摸遍了口袋,只找出三块零钱,还有个皱巴巴的五毛硬币。“先欠着,明天还你。”
老头瞪了他一眼,没说话,把卷闸门“哐当”一声拉了下去。
回到病房,苏晚还蹲在地上,只是不再捡碎片了,双手抱着膝盖,像只被遗弃的猫。林辰走过去,撕开创可贴,想给她贴手上的伤口,她却猛地缩回手,往后退了退。
“别碰我。”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拒人千里的冷。
林辰的手僵在半空,创可贴从指间滑下去,落在那摊鸡汤里,吸饱了油腥,变得沉甸甸的。他看着苏晚手腕上那道红痕——是周衍攥出来的,像条丑陋的蛇,盘在她苍白的皮肤上。
晓雯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眼睛首勾勾地看着天花板,突然说:“赵磊,我们回家吧,回那个筒子楼。”
赵磊的肩膀抖了抖,没回头:“等你好点了就回。”
“不,”晓雯的声音很平,像在说别人的事,“我想回去看看那盆绿萝,上次苏晚姐送的,不知道冻死了没。”
林辰想起那盆绿萝,放在晓雯床头的窗台上,叶子本来绿油油的,昨天去时,己经蔫了大半,叶尖发黄,像打了败仗的兵。
苏晚突然站起来,往病房外走,脚步很快,林辰没来得及叫住她,她的背影就消失在走廊拐角了。他猜她是去抽烟——她平时不抽,只有被逼到绝路时,才会偷偷躲在楼梯间,抽赵磊递的那种最便宜的红梅。
他没跟过去。有些伤口,得自己舔才能结痂,旁人凑上去,只会更疼。
赵磊抱着晓雯,下巴抵在她发顶,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头受伤的野兽。晓雯的手搭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动作很轻,像在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林辰,”赵磊突然开口,声音闷在晓雯头发里,“我刚才给工头打电话,他说明天就能去上工,搬钢筋,一天两百五。”
林辰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疼得发紧。“你腰……”
“没事,”赵磊打断他,声音硬得像块石头,“绑上护腰就行,以前在工地都这么干。”
晓雯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赵磊手背上,滚烫的:“我不治了,我们回家,我给你做饭,我能走路了……”
“胡说什么!”赵磊的声音猛地拔高,又很快放软,“听话,把身体养好了,我们还能再要一个,到时候我一定让你住带暖气的房子,给你买最大的洗衣机,不用你手洗袜子。”
晓雯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林辰看着他们,突然觉得眼睛很酸,转身往楼梯间走。
苏晚果然在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里夹着根烟,火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地上己经扔了三个烟蒂,都被她踩得扁扁的。
“给。”林辰把创可贴递过去,包装纸被他攥得发皱。
苏晚没接,只是把烟往地上摁灭,火星烫到她的手指,她也没躲。“我妈刚才给我发微信,说周衍己经把晓雯这一周的住院费交了。”
林辰的手顿了顿,创可贴的包装纸被指甲抠破了个洞。“所以呢?”
“所以我得去见他。”苏晚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要被风吹走,“他说,下午三点,在医院对面的咖啡馆。”
楼梯间的窗户没关,风灌进来,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了,贴在脸上,像张没撕干净的纸。林辰想起她第一次给他做番茄鸡蛋面,头发也是这么乱,却带着股烟火气,不像现在,只剩下冷冰冰的绝望。
“我陪你去。”林辰说,声音很稳,稳得连他自己都惊讶。
苏晚转过头看他,眼睛里像蒙了层雾,看不真切。“别去了,”她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他那人,就喜欢看别人难堪。”
林辰没说话,只是靠在她旁边的墙上,冰冷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冻得人骨头疼。他知道苏晚说的是实话,周衍那种人,享受的就是把别人的尊严踩在脚下的,尤其是在他这种“穷画画的”面前。
但他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就像赵磊明知道搬钢筋伤腰,也得去;就像晓雯明知道哭没用,也忍不住掉泪——有些事,明知道难,也得硬着头皮扛。
楼下传来保洁阿姨拖地的声音,“刺啦刺啦”的,像在撕扯什么东西。苏晚又点燃一根烟,烟雾在她眼前缭绕,模糊了她的表情。
“林辰,”她突然开口,声音在烟雾里飘得很轻,“你说,人这辈子,是不是早就被安排好了?该吃多少苦,该受多少罪,一点都躲不过。”
林辰看着窗外,天己经蒙蒙亮了,却没什么暖意,灰蒙蒙的,像块脏抹布。他想起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想起她画的那个红通通的太阳,突然觉得,有些光,不是每个人都能等到的。
“不知道。”他说,声音很轻,“但至少现在,路还能自己走。”
苏晚没说话,只是把烟往地上摁得更狠了些,烟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留下个焦黑的印子,像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咖啡馆的玻璃擦得很亮,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周衍,穿着笔挺的西装,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划着,嘴角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林辰站在马路对面,看着苏晚推开门走进去,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风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林辰裹紧了外套,却觉得那点暖意根本抵不住从心底冒出来的寒气。他知道,有些告别,己经在慢慢开始了,只是谁都没说出口。
就像这冬天的雪,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化,只留下一地狼藉,和化不开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