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晓冉的指尖在纱布上顿了顿。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孔,像根细针,扎得人鼻腔发酸。林辰的手背新添了道划痕,铁锈的颜色混着血痂——是码头的钢管蹭的。
“疼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怕吹跑了空气里的尘埃。
林辰没看她,目光落在ICU的门牌上。红色的字晃得人眼晕。“不疼。”他说,喉结动了动,像卡着什么。
孟晓冉低下头,蘸了碘伏的棉签轻轻按在伤口上。他的手猛地缩了下。不是疼,是她的指尖太凉,像刚从电子厂的冷水里捞出来。她的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是焊电路板时蹭的机油,洗了三遍,没洗掉。
“晓雯……”林辰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赵磊说,她能眨眼睛了,对着窗户,眨了三下。”
孟晓冉的棉签停在半空。窗外的天是灰蒙蒙的,深圳的秋天总像没睡醒。“是想看看,天有没有晴。”她说,嘴角扯了扯,没笑出来。
林辰的目光终于落到她脸上。她的眼下有片青,是昨夜在电子厂熬夜焊板熬的。“你该歇歇。”他说,伸手想碰她的脸,指尖快碰到时又收了回去,像怕碰碎了什么。
走廊尽头传来轮椅轱辘声。张姨推着个老头慢慢走过来,老头的腿上盖着条蓝布,布上的花褪得快看不见了。
“小林啊,”张姨的嗓门带着徐州口音,“给你带了点好东西。”她从布兜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是褐色的膏子,“俺家那口子以前在矿上摔了,就靠这艾草膏揉好的。”
林辰接过罐子,玻璃罐有点沉,像装着沉甸甸的日子。“张姨,谢谢您。”
张姨摆摆手,目光在孟晓冉身上停了停:“这闺女手真巧,缝的纱布比护士都齐整。”
孟晓冉的脸腾地红了,像被走廊的灯烤的。老头突然发出“嗬嗬”的声,枯瘦的手指着林辰的帆布包——包角露出半张画,是苏晚的蓝裙子。林辰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了白。
张姨叹了口气:“这老头以前是画年画的,脑子糊涂了,就认得颜色。看见蓝的,就想起他闺女。他闺女穿蓝裙子,掉进井里了……”话说到一半咽了回去。轮椅轱辘声慢慢远了,留下淡淡的艾草味。
孟晓冉把最后一截纱布系好,结打在他手背上,小小的,像朵没开的花。“赵磊呢?”她问,想打破这沉得发闷的空气。
“在里面,给晓雯擦手。”林辰说,“护士说,多擦擦,能醒得快。”他的目光又飘回ICU,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
孟晓冉从帆布包里掏出个苹果,是早上在食堂门口捡的,有点疤,却红得透亮。“给念苏的,”她说,“护士说,苹果味能刺激她。”
林辰接过苹果,指尖碰到她的,像触电,又像被烫。两人都缩回了手。走廊的灯闪了下,昏黄的光落在林辰的发上,有根白丝很显眼,像去年冬天画室窗台上的霜。
孟晓冉别过头,看着窗外。远处的楼很高,玻璃幕墙反射着灰蒙蒙的天。她想起苏晚的画册,最后一页是深圳的海,蓝得像块没杂质的玉。林辰说过,苏晚画这海时哭了,说海太大,能装下所有的眼泪。现在,她信了。
“我去看看念苏。”孟晓冉说,声音有点飘。
林辰“嗯”了声,没动,还站在ICU门口,像座不会走的雕像。
孟晓冉慢慢往前走,工装裤的裤脚蹭着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知道,林辰的心里有片海,装着苏晚的蓝裙子。而她,只是岸边的一粒沙。
风从走廊的窗户钻进来,吹得她的衣角轻轻晃,像面没力气的旗。
监护室里,念苏在哭,声音小小的,像只小猫。孟晓冉趴在玻璃上,看着保温箱里的小人儿。突然,想抱抱她——像抱抱那个很久没见过面的苏晚,也抱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