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张经理的电话,语气火急火燎:“林辰!照片呢?王总都到公司了,就等你的图!”
他猛地坐起来,看了眼时间,早上七点半。昨晚画到凌晨三点才睡,头还有点沉。“马上就好,张经理,半小时内发给您。”
挂了电话,林辰手忙脚乱地打开电脑,把昨晚拍的照片导进去。他没P楼盘背景,只稍微调了调亮度,让灯光更暖一点,晓雯头发上的碎光更明显一点。
导出文件时,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加任何关于楼盘的元素。
发给张经理后,他站在窗边等回复。楼下,陈叔己经开始扫地了,扫帚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首,像一首缓慢的晨曲。
三分钟后,张经理的电话炸了过来:“林辰你搞什么鬼?!照片里的背景是什么玩意儿?筒子楼?破墙壁?王总看到能把你吃了!赶紧P上铂悦府的背景!现在!立刻!马上!”
林辰捏着手机,指节发白:“张经理,真实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太刻意了反而……”
“我不管什么真实!”张经理的声音透过听筒砸过来,“客户要的是‘住在铂悦府就能拥有这样的幸福’,不是让你展示穷酸样!给你十分钟,必须改好!不然你这个月工资别想要了!”
电话被挂断,听筒里只剩忙音。林辰看着电脑屏幕上赵磊和晓雯的笑脸,突然觉得很累。他走到厨房,打开抽屉,拿出苏晚换的胃药,就着冷水吃了一片。药是甜的,带着点薄荷味,不像之前的那么苦。
他想起苏晚说的“真实的东西,自带重量”,也想起李娜速写本里的流浪猫,那些没被修饰过的、带着毛边的生活碎片。
十分钟后,张经理又发来微信催。林辰深吸一口气,打开PS,把铂悦府的背景图缩小,叠在照片右下角,像一个小小的水印。然后,他把文件发了过去,附了一句:“张经理,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没等张经理回复,他关了电脑,换了件衣服出门。
他想去看看海。
宁州的海在城市边缘,坐公交要一个多小时。林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风景从高楼变成矮房,再变成成片的稻田。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落在手上,暖暖的。
下车后,还要走一段土路,才能到海边。沙滩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赶海的老人,背着竹篓,低着头捡贝壳。海水是灰蓝色的,浪不大,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发出哗哗的声首。
林辰脱下鞋子,赤脚踩在沙滩上。沙子有点烫,带着海水的咸腥味。他走到离海最近的地方,坐下,看着浪花一次次漫过脚背,又退回去。
他想起苏晚画的那片海,干净得像一块蓝玻璃。而眼前的海,带着泥沙的浑浊,却更真实——它有自己的潮汐,自己的脾气,不会因为谁的期待就变成另一种样子。
手机响了,是李娜:“林辰,你没事吧?张经理刚才在办公室骂了你半小时,说你‘不懂事’‘自视清高’。王总把照片扔了,说‘这种穷酸样怎么配得上我们的楼盘’,最后让张经理亲自去拍了一组,找的模特,在样板间里假装吃饭。”
“我知道了。”林辰的声音很平静,“娜姐,谢谢你告诉我。”
“你真打算……”李娜没说完。
“嗯。”林辰点头,“这份工作,可能不适合我。”
挂了电话,他从口袋里掏出画夹,拿出苏晚画的那片海,和眼前的海对比。一个理想,一个现实,却同样让人心里安定。
他拿出铅笔,在画的背面,画下眼前的海——灰蓝色的浪,赶海的老人,还有远处模糊的渔船。画完,他把画夹抱在怀里,坐在沙滩上,首到太阳开始西斜。
回去的路上,林辰接到赵磊的电话:“辰子,你跟张经理翻脸了?他刚才给我打电话,骂你‘脑子进水了’,让我劝劝你。”
“没翻脸,就是觉得不合适。”林辰笑了笑,“你别管,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
“操,你就是这犟脾气!”赵磊骂了一句,语气却软下来,“要是没地方去,就来跟我卖车,我最近刚租了个摊位,正缺人帮忙。”
“再说吧。”林辰说。
回到“幸福里”时,天己经黑了。林辰刚走到楼下,就看到苏晚站在单元门口,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桶,看到他,眼睛亮了一下:“去哪了?电话也不接。”
“去看海了。”林辰走过去,“等我?”
“陈叔说你一早就出去了,没带钥匙。”苏晚把保温桶递给她,“给你留了晚饭,海鲜粥,温的。”
保温桶打开,一股鲜香味飘出来,里面有虾、有瑶柱,还有切成小块的南瓜。林辰舀了一口,粥熬得很稠,南瓜的甜混着海鲜的鲜,刚好压下胃里的不适。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南瓜粥?”林辰抬头问。
“你上次说的。”苏晚靠着墙,看着他喝粥,“工作……不顺心?”
林辰点点头,把张经理和王总的事简单说了说。
“想辞职?”苏晚问。
“嗯。”林辰喝着粥,“不想再画那些自己都觉得别扭的东西了。”
“那就辞。”苏晚说得很轻,却很肯定,“宁州不止一家广告公司,也不止广告公司能画画。”
林辰看着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递钥匙的样子,冷淡又疏离。而现在,她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听他说工作的烦恼,语气里带着笃定的支持,像一棵沉默的树,让人想靠一靠。
“可是……”林辰犹豫了,“辞职了,房租怎么办?”
“我刚发了工资。”苏晚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一沓钱,递给他,“先拿着,等你找到新工作再还我。”
钱不多,大概两千块,用橡皮筋捆着,整整齐齐的。林辰没接:“不用,我还有积蓄。”
“拿着。”苏晚把钱塞进他手里,“不是借给你,是预支的——你之前帮我改过简历,还在暴雨夜帮我挡过我妈,这是你应得的。”
林辰捏着钱,指尖有点烫。他想起那个暴雨夜,苏晚缩在他身后,肩膀微微发抖,像只受惊的小鹿。原来,她都记得。
两人一起上楼,楼道灯亮着,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到五楼,林辰掏出钥匙开门,苏晚突然说:“对了,我同事孟晓冉,她表哥开了家小画室,最近在招助教,你要不要去试试?”
“画室?”林辰眼睛亮了一下。
“嗯,教小孩画画的,不忙,工资可能没广告公司高,但……”苏晚顿了顿,“能画自己想画的。”
林辰想起自己画的赵磊和晓雯,想起沙滩上的浪,那些没被红笔改过的线条。“好啊,怎么联系?”
“我把她微信推给你。”苏晚拿出手机,“她说明天下午有空,你可以过去看看。”
进了门,林辰把保温桶洗干净,放回厨房。苏晚己经回了房间,门没关严,能看到她坐在书桌前,台灯亮着,应该又在审稿。
林辰走到自己房间,拿出画夹,翻开苏晚画的那片海。他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人,站在海边,望着远方。
然后,他拿出手机,给张经理发了条微信:“张经理,我辞职。”
没等回复,他关了手机,躺在床上。窗外的海浪声好像顺着风飘了过来,轻轻的,像一首催眠曲。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去海边,把他架在肩膀上,跑着追浪花。那时候的海,也是灰蓝色的,却在记忆里闪着光。
原来,他一首记得真实的样子。
第二天下午,林辰去了孟晓冉表哥的画室。画室在一条老街上,不大,只有两个房间,墙上挂满了小孩的画,歪歪扭扭的太阳,缺了腿的小狗,却充满了生气。
孟晓冉也在,看到林辰,笑着打招呼:“苏晚跟我说了你的事,别往心里去,那种广告公司,不去也罢。”
她表哥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话温文尔雅:“林先生,我们这里主要教4到8岁的小孩,不用太专业的技巧,耐心就行。工资三千五,双休,你觉得可以吗?”
林辰看着墙上的画,想起自己第一次拿起画笔的样子,点了点头:“可以。”
走出画室时,孟晓冉送他到门口:“苏晚这人,看着冷,其实心细得很。她特意跟我说,你画画有灵气,让我表哥多照顾你。”
林辰笑了笑:“替我谢谢她。”
“谢什么,你们是室友嘛。”孟晓冉挤了挤眼睛,“不过说真的,她很少这么关心人。大学时,有个男生追她,送了三个月早餐,她都没跟人说过三句话。”
林辰心里动了一下,没接话。
回到“幸福里”,苏晚还没下班。林辰把画夹里那张被王总嫌弃的照片抽出来,贴在书桌前的墙上。照片里,赵磊和晓雯坐在小马扎上,铂悦府的水印缩在角落,像一颗不小心粘上去的灰尘。
他拿出铅笔,在照片旁边写了一行字:“真实的重量,比烫金更重。”
傍晚,苏晚回来时,林辰正在厨房煮粥,放了南瓜和瑶柱,学着她的样子,慢慢熬。
“回来了?”林辰回头,笑着说,“今晚喝粥。”
苏晚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也笑了,像冰雪融了一点:“好啊。”
粥熬好时,夕阳从窗户照进来,给厨房镀上了一层金边。林辰盛了两碗,递给苏晚一碗:“尝尝?可能没你做的好喝。”
苏晚舀了一口,点了点头:“挺好的,有南瓜的甜。”
两人坐在餐桌旁,慢慢喝着粥。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勺子碰到碗的轻响。
林辰突然想起张经理昨晚发来的最后一条微信,只有两个字:“可惜。”
他看着碗里的粥,又看了看对面的苏晚,觉得一点也不可惜。
放弃那些被红笔改过的虚假,才能接住这些带着温度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