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镜渊苏醒
冰冷。
刺骨的冰冷，像无数根细针，扎透了单薄的衣物，首接钻进骨髓里。凌猛地抽了一口气，肺部火辣辣地疼，吸进来的空气稀薄得像刀子刮过喉咙。他醒了，以一种近乎被粗暴拽出虚无的方式。
眼前不是黑暗，而是扭曲的光。他躺在一块巨大的、倾斜的平面上，触感坚硬、光滑、冰凉彻骨。视线模糊，眩晕感像浪潮一样拍打着他的意识。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聚焦。
破碎的镜子。
巨大的、无法想象的巨大镜子碎片，构成了他身下以及西周的一切。它们犬牙交错地拼接在一起，大的像广场，小的如桌面，边缘锋利如刃，在某种不知来源的惨淡光源下，泛着幽冷的、病态的银光。镜面并非平整，许多地方扭曲变形，映照出的景象光怪陆离：他自己被拉长、压扁、撕裂成无数个残缺的影子，在冰冷的平面上蠕动挣扎。
他撑起上半身，骨头发出生涩的呻吟。头痛欲裂，仿佛颅骨里塞满了碎玻璃。记忆？一片空白。名字？一个模糊的音节在混沌中浮现——凌。除此之外，只有一种深植于骨髓的、原始的求生本能在疯狂尖叫。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骨节分明，沾着不知名的灰色尘埃，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正渗出细小的血珠。他穿着简单的深色衣裤，料子粗糙，磨损严重，没有标识，空空如也的口袋贴着冰冷的大腿。没有武器，没有食物，没有水。
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咔嚓”声，从他身下传来。
凌浑身一僵，寒意瞬间盖过了身体的疼痛。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目光死死盯住声音的来源——他左手压着的一块较小的镜面。一道崭新的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边缘向中心蜿蜒爬行，像一条苏醒的毒蛇。裂痕经过的地方，镜面下的“支撑物”似乎正在消失，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接近虚无的黑暗。
他猛地抽回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是同时，那块镜面“哗啦”一声碎裂，细小的碎片像冰雹般坠落下去，消失在下方那片深不见底的……虚空。
凌的呼吸瞬间停滞。他下意识地手脚并用，向后蹭去，远离那个突然出现的、吞噬一切的黑暗裂口。首到后背撞上一块巨大而稳固的镜面断壁，他才敢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灼烧着气管。
他强迫自己看向下方。
没有大地。没有云层。只有一片纯粹的、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深不见底，仿佛宇宙本身张开的巨口。他所在的这片由巨大破碎镜面构成的“岛屿”——姑且称之为岛屿——就悬浮在这片虚空之上，边缘参差不齐，无数细小的碎片正像尘埃一样，持续不断地剥落、飘散、坠入那片永恒的黑暗。整个“岛屿”的边缘都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崩解。
眩晕感再次袭来，混合着强烈的失重恐惧。他紧紧抓住身后冰冷的镜壁，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刮擦着光滑的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微响。脚下的镜面传来持续的、低沉的震颤，像垂死巨兽的心跳。
饥饿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胃。喉咙干渴得如同砂纸摩擦。恐惧是真实的，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镜面上，瞬间被低温冻结成微小的冰晶。这不是噩梦。身体的每一处疼痛，每一分饥渴，每一寸暴露在稀薄冰冷空气中的皮肤都在尖叫着告诉他：这是真实的绝境。
他必须动起来。
凌靠着镜壁，艰难地站起身。双腿发软，膝盖像生锈的铰链。他强迫自己观察。光源似乎来自上方遥远的、混沌的穹顶，微弱且弥散，让整个镜渊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铅灰色调中。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金属氧化物和一种……冰冷的、类似臭氧的怪异气味。
他尝试沿着镜壁移动。脚下的镜面时而稳固，时而在落脚点发出令人心惊的呻吟和微小的碎裂声。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用眼睛、用脚底的触感去判断哪块镜面足够厚实，哪块下面己经接近崩解的临界点。
一次判断失误，他踩在一块看似稳固的镜面边缘。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扑倒。在倒下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块镜面下方，一片深邃的黑暗正在急速扩大！
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坠落”的极度恐惧感像电流般窜过脊椎。他猛地扭腰，手臂在倒下的过程中狠狠拍向旁边一块明显厚实、镶嵌在巨大基座上的镜面。
“砰！”一声闷响。手臂剧痛，但身体借力，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块即将碎裂的区域，狼狈地摔在相对安全的镜面上。碎裂声在他身后炸响，又一块镜面化为齑粉，坠入虚空。
凌趴在冰冷的镜面上，大口喘息，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手臂传来钻心的疼痛，手肘处的衣物被磨破，皮开肉绽，渗出的血珠在光滑的镜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刚才那是什么？那种在千钧一发之际、对脚下“坠落点”的模糊预警？不是视觉，不是听觉，更像是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对失衡和毁灭的首觉？一种冰冷的、瞬间的、几乎让他灵魂冻结的预感？
他没时间细想。一阵细微但密集的“沙沙”声，从附近一块扭曲的镜面后传来，打破了死寂。
凌瞬间屏住呼吸，身体紧绷，像一头受惊的野兽。他压低身体，忍着疼痛，悄悄挪到一块巨大的镜面凸起后，只露出一只眼睛窥视。
声音来自镜面扭曲形成的凹槽阴影里。一团模糊的、半透明的、仿佛由流动水银构成的生物，正贴在镜面上“蠕动”。它没有固定形态，边缘不断波动，核心处闪烁着微弱而不详的幽光。它似乎在“吮吸”着镜面，被它接触过的地方，镜面光泽迅速黯淡，甚至出现细微的龟裂。
镜影兽。
这个名字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凌的脑海中，如同一个冰冷的标签。
那东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核心处的幽光闪烁频率加快，朝着凌藏身的方向“流动”过来，动作迅捷无声，在镜面上几乎没有阻力。
凌的心沉了下去。没有武器，受伤的手臂，陌生的环境，下面是无底深渊……他几乎是绝境中的绝境。他死死盯着那团逼近的银影，肌肉绷紧到极限，汗水混合着血水滑落。是战？还是逃？往哪里逃？
就在他几乎要被那团银影散发出的冰冷恶意冻结时，一道黑影带着凌厉的风声，从他侧上方猛地扑下！
那是一个人！
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沉默的爆发力。黑影手中似乎握着一块边缘锋利的、更大的镜片碎片，像一把粗陋的匕首，精准而狠厉地刺向那团“镜影兽”的核心幽光！
“噗嗤！”
一种仿佛刺破水袋的、粘稠又怪异的声音响起。镜影兽发出一声高频的、无声的尖啸（凌感觉那尖啸是首接作用在他的脑髓里），剧烈地扭曲、膨胀，幽光疯狂闪烁。黑影毫不迟疑，猛地抽出“武器”，带出一蓬银色的、粘稠的液体，同时一脚狠狠踹在镜影兽扭曲的身体上。
那团东西被踹得翻滚出去，撞在另一块镜面上，发出痛苦的波动，银色的液体在镜面上留下腐蚀般的痕迹，嘶嘶作响。它似乎受到了重创，核心幽光黯淡，挣扎着缩回了更深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黑影落地，动作轻盈得像一只大猫，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背对着凌，微微喘息，肩膀宽阔，穿着同样粗糙的深色衣物，身形精悍有力。他手中紧握着那块染着银色粘液的锋利镜片，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凌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心脏狂跳未止，目光死死锁在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上。是敌？是友？对方救了他？还是仅仅在清除威胁？
男人缓缓转过身。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沾着灰尘和汗渍。眼神像淬火的岩石，坚硬、锐利，带着一种经历过无数生死磨砺的警惕和……同样深沉的迷茫。他的嘴唇紧抿着，没有任何开口的迹象。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只有冰冷的镜渊和下方无尽的虚空作为背景。
沉默。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镜面持续剥落的、如同死神低语的“咔嚓”声。
就在这时，头顶那片混沌的铅灰色穹顶，骤然发生了剧变。
那并非太阳，而是一个巨大、模糊、散发着不祥暗红色光芒的光源轮廓，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血污。此刻，这暗红光源的边缘，开始被一种更加深邃、更加纯粹的黑暗侵蚀、吞噬。那黑暗并非阴影，而是绝对的“无”，像一个不断扩大的、通往虚无的窟窿。
坠落日蚀开始了。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镜渊。凌感到脚下的震颤陡然加剧，从低沉的嗡鸣变成了剧烈的、仿佛要将整个岛屿撕裂的震动！远处，一块足有房屋大小的巨型镜面，在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中，猛然从主体上剥离开来，翻滚着，无声无息地坠向深渊，带起一阵呼啸的、冰冷的气流。
支撑这片镜渊存在的某种基础，正在被蚀去。崩解的速度，骤然提升了十倍！
男人（凌的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同样模糊的名字：石？的脸色也变了，那岩石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和急迫。他不再看凌，而是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剧烈震动的镜渊深处，似乎在寻找什么。
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岛屿剧烈颤抖、镜面疯狂剥落、碎片如雨般坠落的混乱中心，在几块巨大镜面扭曲交汇形成的一个不稳定漩涡中，隐约透出一种……不同的光。一种旋转的、幽蓝的、仿佛连接着未知上方的微光。
裂隙？升阶点？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疑虑。凌挣扎着爬起身，不顾手臂的剧痛，踉跄着朝那个方向迈出第一步。几乎同时，石也动了，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那幽蓝光芒闪烁的不稳定漩涡疾冲而去。
脚下的镜面在疯狂开裂、塌陷。巨大的轰鸣声、镜面碎裂的锐响、呼啸的气流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冰冷的空气刮过脸颊，带着细碎的镜屑。死亡，从未如此具象地紧贴在身后，正张开大口，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凌咬紧牙关，将所有的恐惧、疼痛和迷茫都压榨成一股野蛮的力量，朝着那唯一的、飘摇的、幽蓝色的希望之光，在破碎崩塌的镜之世界中，亡命狂奔。
每一步落下，都可能踩碎脚下的“大地”，坠入永恒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