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死寂,如同无形的重压,一层层裹缠上来。凌靠在冰冷滑腻的气泡内壁上,每一次带着血腥味的喘息都撕扯着胸腹的剧痛。伤臂暴露在粘稠空气里,发亮,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白,渗出淡黄的液体,每一次脉搏都带来深入骨髓的抽痛。眩晕感如同潮汐,一次次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石和薇拉,如同被这片静滞的黑暗彻底吞噬,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绝望像水牢的粘液,冰冷、沉重、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他无意识扫过气泡内壁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就在他手肘支撑位置的下方,那片散发着微弱淡蓝冷光的半透明生物膜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凌的心猛地一跳,强忍着剧痛凑近了些。气泡内壁的冷光很微弱,加上粘液附着和生物膜本身的纹理,看得并不真切。他用没受伤的左手,颤抖着抹去那处内壁表面的粘液和滑腻的附着物。
几个极其潦草、深刻、仿佛是用某种尖锐物在仓促间用力刻划出来的符号,显露出来!
那不是文字。更像是某种……抽象的标记?一个扭曲的螺旋,旁边一个被划上巨大叉号的、类似漩涡的图案。刻痕很深,边缘带着细微的撕裂感,显示出刻划者当时的急促和力量。
薇拉!
凌瞬间认出了这种风格!冷静、高效、用最简练的符号传递最关键的信息!这是她留下的!她还活着!至少在被抛入水牢时还活着!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瞬间冲散了部分绝望的冰冷。他仔细辨认着那刻痕。
扭曲的螺旋……代表什么?路径?还是……某种指引?
被划上叉号的漩涡……“涡眼”?薇拉在菌林里提到过,静滞水牢的升阶点,似乎就叫“涡眼”?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通往上一层的漩涡?但为什么是叉号?陷阱?危险?
信息太少,疑问却更多。薇拉留下这个标记是什么意思?警告他避开涡眼?还是指示他寻找别的生路?她人呢?石呢?
凌的目光再次投向气泡外浓稠的黑暗。薇拉能在仓促间留下标记,说明她至少短暂地到达过这个气泡,甚至可能就在附近!石……也许还有希望?
求生的意志被这意外的发现重新点燃。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胸腹的剧痛和眩晕,集中精神感知着气泡外的情况。粘稠的液体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和气泡边缘细微的“啵啵”声。但那种被窥视、被觊觎的冰冷感觉,并未消失,反而在发现薇拉标记后,变得更加清晰。
他必须找到他们!或者,至少弄明白薇拉警告的含义!
凌小心翼翼地将身体挪到气泡的另一侧,避开刚才发现标记的位置,试图透过半透明的生物膜观察更远处的黑暗。气泡的冷光只能照亮周围几米的范围,再远就是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浓稠墨色。
突然,他瞳孔猛地一缩!
在气泡冷光照射范围的边缘,那片粘稠的黑暗中,似乎……漂浮着什么东西?
不是水母那种半透明蠕动的形态。那东西更加……凝实?像一块被水流冲刷的破布?又像……
凌的心脏骤然停跳!他屏住呼吸,将脸紧紧贴在冰冷滑腻的生物膜上,竭力望去。
没错!是一个人形的轮廓!漂浮在粘稠的液体中,距离气泡大约十几米远!身体似乎随着微弱的水流(如果有的话)轻轻晃动。衣物是深色的,看不真切,但体型……有点像石?!
“石?!” 凌几乎要喊出声,声音卡在灼痛的喉咙里,变成嘶哑的气音。他激动地拍打着气泡内壁,试图引起那个漂浮身影的注意。但对方毫无反应,如同死物般静静悬浮。
是石吗?他还活着?还是……只是一具被水牢吞噬的尸体?
凌的心揪紧了。他必须过去看看!他环顾着脆弱的气泡,寻找着出去的方法。气泡的边缘在不断产生和破裂小气泡,但整体结构还算稳固。他尝试用手去推挤气泡内壁,那坚韧的生物膜带着弹性,微微凹陷,但无法轻易破开。
就在这时——
“咕噜噜……”
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无数细小吸盘同时运作的粘稠声响,猛地从凌的正下方传来!
冰冷的预感如同冰锥刺入脑海!目标:气泡底部!吸噬!能量流失!
凌瞬间头皮炸裂!他想也不想,身体猛地向后缩去,后背重重撞在气泡内壁上!
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一只巨大的、边缘如同花瓣般裂开的、覆盖着无数细密吸盘的惨白色“口器”,猛地从下方粘稠的黑暗中探出,狠狠“吻”在了他刚才趴伏位置的气泡外壁上!
“啵——嗤!”
坚韧的生物膜被那巨大的吸力瞬间拉扯变形,向内凹陷出一个可怕的深坑!吸附点周围的生物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淡蓝色的冷光剧烈闪烁!一股强大的吸力透过生物膜传来,凌感觉自身本就不多的体力和精神仿佛被无形的管道抽走,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袭来!
噬能水母!而且是体型远超之前遭遇的巨型个体!
这怪物的主体隐藏在更深的黑暗中,只有这张布满吸盘的、如同深渊巨口般的惨白色“吻部”暴露在气泡冷光下,贪婪地吸附着气泡的能量!生物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稀薄!
凌惊骇欲绝!他手边没有任何武器!气泡一旦破裂,他立刻会被粘液淹没,成为这怪物真正的盘中餐!
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仿佛针刺破皮革的闷响!
一道细长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寒芒的吹箭,如同死神的獠牙,精准无比地从气泡侧上方的黑暗中激射而出!瞬间穿透了那只巨型噬能水母惨白色“吻部”的中心区域!
“叽——!!!”
一声尖锐到撕裂灵魂的、无声的惨嚎(凌再次感到脑髓被无数细针攒刺)在水牢粘液中震荡!那巨大的吸盘口器猛地痉挛、收缩!吸附在气泡上的吸力瞬间消失!生物膜回弹,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巨型水母的“吻部”疯狂地扭曲、抽搐,被刺穿的孔洞中涌出大股粘稠的、散发着荧光的幽蓝色液体!它庞大的主体在黑暗中剧烈地搅动起来,带动粘稠的水流,形成一股不小的暗流!
凌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吹箭!是薇拉!她真的在附近!她在帮他!
他立刻抬头,朝着吹箭射来的方向望去!
在气泡冷光勉强能及的边缘,一个模糊的身影紧贴着一块巨大的、如同沉船残骸般的黑色金属结构(很可能是熔炉回廊的坠落物)的阴影里。那身影不高,精悍,手中握着一根熟悉的、中空的吹管!正是薇拉!
她还活着!而且就在那里!
凌激动得几乎要喊出来!他奋力拍打着气泡内壁,指向薇拉的方向,又指向远处那个疑似石漂浮的身影!
薇拉显然也看到了他。但她的反应却让凌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薇拉没有靠近!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的手势!她只是极其迅速地对着凌的方向,做了一个无比清晰、无比急促的、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手势!
她先是猛地指向凌身后远处——那个疑似石漂浮的方向,然后极其用力地、反复地做出一个“叉掉”的动作!眼神冰冷而决绝!紧接着,她指向了另一个方向——与石漂浮位置截然相反的水牢深处!然后,她再次指向自己,又指向那个方向,最后,对着凌做了一个不容置疑的、“跟上”的手势!
意思再明白不过:石那边是陷阱!绝对不要去!立刻跟着她,朝另一个方向走!
凌瞬间僵住!巨大的矛盾如同两只巨手,狠狠撕扯着他的心脏!一边是生死未卜、可能就在眼前的石!薇拉却说那是陷阱!另一边是唯一能提供生路的薇拉,要求他立刻舍弃石,跟上她!
他该相信谁?自己的眼睛?还是薇拉冷酷的判断?
“咕噜噜……咕噜噜……”
被薇拉吹箭重创的巨型噬能水母并未死去,反而因为剧痛陷入了彻底的疯狂!它那庞大的主体在粘稠的黑暗中狂暴地搅动、翻滚,发出更加密集、更加粘稠的吸噬声!无数幽蓝色的荧光体液从伤口涌出,在黑暗中如同飘散的鬼火!更可怕的是,这剧烈的动静和逸散的能量,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吸引了更多隐藏的掠食者!
凌惊恐地看到,在巨型水母搅动起的幽蓝荧光中,西面八方,无数大大小小、半透明的、闪烁着贪婪幽光的噬能水母,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群,正从浓稠的黑暗深处被吸引而来!它们蠕动着,波动着,密密麻麻,如同铺天盖地的、致命的萤火虫群,朝着这个小小的、散发着生命和能量气息的气泡,以及那只受伤的同类,汹涌汇聚!
气泡的光芒在无数幽蓝光点的映照下,显得如此微弱,如此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