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所的温暖如同虚幻的泡影,在踏出庇护所的那一刻便被彻底戳破。银带领着凌和阿杰,在一条隐蔽于巨大晶簇根须之下的狭窄甬道中穿行。甬道西壁不再是圣所里温润的紫晶,而是冰冷、坚硬、泛着金属冷光的深蓝色晶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味和一种……高频的、几不可闻的嗡鸣,如同无数细小的刀片在摩擦,刺激着神经末梢。
银走在最前面,动作轻盈得像一道没有重量的银色影子。她的棱镜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收缩,仿佛在解析着空气中无形的光流。她不时停下,苍白的手指轻轻拂过甬道壁上某些特定的晶簇节点,那些节点便会短暂亮起微光,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凌注意到她指尖在触碰晶簇时,隐约显露出一个极其细微的、类似符文的光痕,一闪而逝,与黑色晶板上记载的“Y-07”符号有某种神似。
“跟着…我的…脚印…” 银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气音,“不要…触碰…任何…发光…的…晶簇。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阿杰脸色苍白,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身体因竭力压制恐惧而微微发抖。每一次甬道深处传来极其遥远、极其细微的碎裂声或嗡鸣,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凌的预感如同紧绷的弦,在这片光与声的死亡领域里,危险的气息无处不在,如同粘稠的浓雾包裹着他们。他的左臂在圣水压制下疼痛减轻,但每一次迈步,胸腔深处被余烬灼伤的肺部都传来沉闷的拉扯感。
甬道尽头的光线陡然增强,并非温暖,而是一种冰冷、锐利、带着致命诱惑的蓝白色。
银伏低身体,示意凌和阿杰也趴下。三人如同壁虎般匍匐前进,爬过最后一段陡峭的晶石斜坡。
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正身处一个巨大晶簇构成的悬崖边缘!下方,是一片难以用语言形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景象——
死光之巢!
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巢穴,而是一片由无数巨大、扭曲、如同狰狞兽牙般的棱镜尖峰构成的恐怖森林。这些尖峰高达数百米,通体由纯净度极高的深蓝色或惨白色晶石构成,表面光滑如镜,疯狂地折射、聚焦着来自穹顶不知名光源的强烈光芒!无数道致命的、粗细不一的高能光束在尖峰之间毫无规律地交错、切割、扫射!光束所过之处,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变形,发出“滋滋”的微响,地面坚硬的晶岩瞬间留下焦黑的熔痕!整个空间被这狂暴的光网切割得支离破碎,形成一片绝对的死亡禁区!
而在光之森林的中心,矗立着一座最为庞大、最为扭曲暗红色晶石巨塔!它如同从地狱熔炉中拔出的利齿,顶端镶嵌着一颗巨大的、不断脉动、散发着刺目红光的棱镜核心!核心每一次脉动,都引动周围所有晶峰产生共鸣,发出低沉的、令人心脏骤停的“嗡——隆——”声。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蓝或惨白光芒的飞虫状生物(光噬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密密麻麻地环绕着巨塔飞舞、穿梭于光束之间,它们每一次振翅都带起细微的高频嗡鸣,汇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
“那…就是…‘死光之巢’…核心…” 银的声音带着一丝本能的忌惮,指向那座暗红巨塔,“‘裂隙’…就在…塔的…最深处…核心…后面…” 她棱镜般的瞳孔死死锁定核心,“光…太强…太乱…我的…‘视觉’…也…看不透…”
就在这时!
“呜嗷——————!!!”
一声无法形容的恐怖咆哮,如同亿万玻璃同时震碎、混合着地狱熔炉的怒吼,猛地从死光之巢深处爆发出来!声浪形成肉眼可见的、粘稠的淡金色冲击波,瞬间扫过整片光之森林!那些正在疯狂折射光束的晶峰被声波扫过,立刻发出更加高亢刺耳的共鸣!地面剧烈震动!
“呃啊!” 阿杰发出一声短促的、被强行压抑在喉咙里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剧烈抽搐,嘴角甚至溢出了白沫!声音恐惧症被这恐怖的咆哮彻底引爆!
凌也感到一股穿透骨髓的冰冷瞬间席卷全身!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搓!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皮肤表面甚至浮现出一层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淡金色晶粒!这是晶化共鸣的致命威胁!若非身处圣所边缘,有某种微弱屏障削弱了这声波,后果不堪设想!
银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棱镜瞳孔急剧收缩,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她猛地伸手,指尖亮起微弱的白光,按在剧烈抽搐的阿杰额头。一股带着安抚力量的、极其细微的嗡鸣从她指尖传入阿杰脑中,强行压制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阿杰的抽搐才勉强平复,但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在地,眼神涣散。
随着那声撼天动地的咆哮,一个巨大的阴影从暗红巨塔的基座缓缓升起!
晶啸守卫!
它的身躯庞大如山丘,主体由无数粗糙、扭曲、布满孔洞的深褐色巨型晶簇构成,仿佛无数尖叫的岩石被强行熔铸在一起。在它巨大的头颅位置,并非眼睛,而是镶嵌着三颗巨大的、不断旋转的、发出刺耳尖啸声的透明共振腔!每一次旋转,都向外辐射出毁灭性的淡金色声波涟漪!它没有腿,庞大的身躯依靠下方无数条由高频震颤的尖锐晶簇构成的“足”移动,每一次接触地面,都引发小范围的晶化共鸣,在地面留下蛛网般的淡金色裂纹!
晶啸守卫扬起那由无数尖啸晶簇构成的头颅,三颗共振腔再次对准光之森林外围的方向,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主权与死亡!它庞大的身躯移动缓慢,却带着碾碎一切的压迫感,所过之处,连狂暴的光束似乎都为之扭曲避让!那些飞舞的光噬兽如同朝拜君王般,围绕着它盘旋飞舞。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悬崖边缘。只有光噬兽的振翅声和远处光束切割空气的“滋滋”声,如同死亡的背景音。
阿杰瘫在冰冷的晶岩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恐怖的巨兽,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己经扼住了他的咽喉。银收回手,棱镜瞳孔中光芒闪烁,似乎在飞速计算着什么,但面对那如山岳般的守卫和狂暴的光网,任何计算都显得苍白无力。
凌靠在冰冷的晶簇崖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的旧伤,带来撕裂般的疼痛。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眼前的景象比银的描述恐怖百倍!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硬闯的地方!那无处不在的聚焦死光,那一声就能让人从内部晶化的咆哮守卫,那数以万计的光噬兽……每一样都足以将他们瞬间撕碎!
他的预感能力在疯狂尖叫,前方是绝对的死地!没有丝毫生路!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心脏。
“没有…路…” 阿杰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带着哭腔和彻底的绝望,“不可能…我们…会死…”
银沉默着,棱镜般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着死光之巢核心的方向,似乎在捕捉着那狂暴光流中极其微弱的一丝规律。她的指尖无意识地着晶石地面,那个微弱的符文光痕再次一闪而过。
“不…” 凌咬着牙,强迫自己从那令人窒息的恐怖景象中抽离一丝理智。他闭上眼睛,强忍着预感和伤痛带来的双重折磨,将感知竭力延伸。不是去感知那铺天盖地的死光,而是去感知……光与光之间的空隙,声波与声波之间的短暂沉寂。
恍惚间,在死光之巢那狂暴混乱的光流深处,在晶啸守卫那毁灭性的咆哮间隙之中,他似乎捕捉到了两条极其微弱、极其短暂的“线”——
一条,紧贴着晶簇森林最外围的阴影地带,如同在死亡刀锋上跳舞,蜿蜒曲折,需要极致的速度和精准的时机,利用光噬兽集群移动和光束折射角度的微小盲区,在瞬间的阴影中穿梭。这条线通往巨塔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被巨大倒悬晶簇半掩的裂口。危险在于,一旦速度稍慢或时机判断失误,立刻会被光束汽化或被光噬兽撕碎。这需要凌的预感发挥到极致,更需要银那非人的高速移动能力。
另一条,则更加诡异。它并非在光网的缝隙中,而是主动切入一片相对光束稀疏、但光噬兽异常密集的区域。那里的光噬兽似乎被某种东西吸引,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巨大漩涡。漩涡中心,光线异常扭曲黯淡,隐约指向巨塔底部一个被流动的、粘稠的**暗红色熔融晶浆覆盖的入口。这条路的危险在于必须承受光噬兽群的疯狂攻击,并穿越那足以瞬间将人烧成焦炭的熔融晶浆区!凌的预感在这条路上疯狂示警着一种……灼热、粘稠、带着某种原始生命气息的恐怖!这条路,隐隐指向“枯涸焦土界”的符号,也让他莫名想起了石最后熔岩化的身影!
两条路,都通向巨塔深处,都意味着九死一生!
凌猛地睁开眼,额头上全是冷汗,肺部火辣辣地疼。他看向银,声音嘶哑而沉重:“有两条路…不,两条死路!” 他将感知到的两条路径及其致命危险快速描述出来。
银棱镜般的瞳孔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显然凌感知到的路径超出了她的预期。她再次看向死光之巢,尤其是那条熔融晶浆覆盖的入口方向,棱镜视觉似乎穿透了表象。“熔岩…入口…有…‘熔炉’…的气息…混乱…强大…危险…” 她低语,印证了凌的预感,“另一条…阴影之路…需要…绝对的…寂静…和…速度…”
选择,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摆在了他们面前。
是走阴影之路,在死光缝隙中赌命穿梭?
还是闯入熔岩入口,承受光噬兽群和高温熔浆的洗礼?
就在这生死抉择的凝重时刻,银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死光之巢外围一片被巨大晶柱遮挡的阴影区域。那片区域,在晶啸守卫刚刚移动后,短暂地暴露出来。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残骸——
几块被烧焦、边缘却异常锋利的黑色金属碎片,上面残留着被高温熔化的痕迹。
几片深绿色的、坚韧的植物纤维编织物,同样被光束灼穿了孔洞,散落在晶砾中。
还有……一小滩早己干涸凝固、却依旧呈现出诡异暗紫色的粘稠污渍。
凌的心脏骤然缩紧!
黑色金属碎片——那是石的熔岩形态下崩落的甲壳!
深绿色纤维——那是薇拉惯穿的、在菌林里用特殊植物纤维编织的防护服碎片!
暗紫色污渍——那是薇拉吹箭上涂抹的、用于麻痹声噬兽的混合毒素!
他们还活着!或者说,至少曾经抵达过这里!
一股混杂着狂喜与更深刻恐惧的电流瞬间贯穿凌的全身!石和薇拉,他们竟然真的闯到了死光之巢的边缘!他们选择了哪条路?是阴影的刀锋,还是熔岩的炼狱?他们现在……又在哪里?
线索就在眼前,如同黑暗中的磷火,指向那吞噬一切的恐怖巢穴深处。
生路亦是死路,希望紧邻绝望。凌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些残骸上,又缓缓抬起,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致命光海。阿杰的喘息,银冰冷的沉默,晶啸守卫那如同地狱丧钟般的低沉嗡鸣……一切都凝固在这片晶簇悬崖的边缘。
下一步,踏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