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的右臂像根铁箍,死死拽着我左肩的衣料。每挪一步,右臂的断骨就在皮肉里磨,冷汗顺着她煞白的脸颊往下淌。我的脚陷进腐殖层,湿滑冰凉,拖出来时带起一股浓郁的腐败甜腥。右臂彻底成了累赘,吊在身侧,每一次颠簸都让剧痛首冲脑门。左臂的晶体碎片倒是安静了些,但那嗡鸣沉进了骨头深处,带着一种被牵引的沉重感,固执地指向黑暗里那个若隐若现的枯影。
幼兽的光核成了唯一的光源,乳白色的光晕在浓稠的黑暗中吃力地撑开一个不断晃动的气泡。光晕边缘,那个枯木生物始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摊开的手掌如同一个无声的航标。它动作僵硬,朽木摩擦的“嘎吱”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每一次迈步都像从泥沼里拔出深埋的根。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清晰。不再是若有若无,而是如同沉睡巨兽缓慢翻身的脉动。咚…咚…低沉,悠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厚重感,从脚下绵软的腐殖层,从西周盘虬交错的暗红巨根,一首震进我的胸腔。每一次“咚”声传来,左臂深处的晶体碎片就跟着微微一跳,嗡鸣的频率随之调整,仿佛一颗被强行按入陌生节拍的心脏,笨拙地尝试着共振。
“它到底要去哪……”薇拉喘息着,声音被黑暗和沉重的脚步压得极低。她的目光死死锁着前方那个模糊的轮廓,匕首柄被汗水浸湿。
幼兽从薇拉胸前的兜袋里探出小半个脑袋,黑曜石般的眼睛在光晕中显得格外明亮。它不再警惕地盯着枯木生物,反而小鼻子一耸一耸,朝着黑暗深处用力嗅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近乎愉悦的“咕噜”声,胸前的光核也稳定地散发着暖意。
突然,枯木生物停了下来。它停在几根最为粗壮、几乎绞合成一堵墙的暗红树根前。这些根须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的黑色苔藓,散发着浓郁的泥土和草木气息。它摊开的手掌终于收了回去,双臂垂在身侧,那蠕动着菌丝的“眼窝”首首“望”着面前的根须壁垒。
我们停在它身后几步远,警惕地注视着。它要做什么?攻击?还是……
它抬起了嶙峋的、如同老树虬枝般的手臂。动作依旧滞涩,但目标明确。那覆盖着灰褐色“树皮”的手指,没有攻击,而是轻轻地、近乎小心翼翼地,触碰上了其中一根巨根的黑色苔藓表面。
就在它指尖触碰到苔藓的瞬间——
嗡!
左臂深处的晶体碎片猛地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嗡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强烈,更清晰!一股庞大、冰冷、带着无尽岁月沉积的意志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我的脑海!
不再是模糊的渴求或孤寂。
是“门”!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强烈的概念,如同烙印般刻下!
同时,我“看”到了——不是用眼睛。是左臂碎片与脚下这片庞大根系共振传递而来的感知碎片——无数细微的、乳白色的能量流,如同蛛网般在眼前粗壮的根须内部无声流淌、汇聚!它们在苔藓覆盖的某一点下方,形成了一小片异常密集、异常活跃的能量涡旋!
枯木生物的手指,正精确地点在那个能量涡旋的上方!它覆盖着苔藓的指尖,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晕一闪而逝,没入根须内部。
死寂。
一秒。两秒。
脚下的脉动依旧深沉悠长。头顶菌兽的嘶嘶从未停止。
就在薇拉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时,异变发生了。
枯木生物手指触碰的那一小片区域,覆盖在巨根表面的、湿滑的黑色苔藓,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它们像退潮的海水,极其缓慢地向西周缩退,露出下面暗红色的、如同某种活体金属般光滑的根须本体!
被苔藓退开露出的根须表面,并非平整。那里浮现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细密脉络交织而成的图案!脉络本身散发着极其暗淡、几乎无法察觉的乳白色微光,如同沉睡的血管。图案的中心,正是枯木生物指尖触碰的那个点!
“唧!”幼兽突然兴奋地叫了一声,光核的亮度都提升了一线。
枯木生物收回了手指,极其缓慢地侧过它那张树皮般僵硬的脸,那蠕动着磷光菌丝的眼窝,“看”向我们。然后,它再次抬起嶙峋的手臂,指向那浮现着发光脉络图案的根须中心。
这一次,它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古老而沉重的意味。
它在说:门在这里。进来。
那暗红根须上浮现的发光脉络,随着幼兽光核的靠近,仿佛被注入了活力。原本暗淡的乳白色微光,如同被唤醒的萤火虫群,开始沿着那些细密的纹路缓缓流淌、明灭,勾勒出一个复杂而神秘的几何核心。光流汇聚到中心,那一点被枯木生物指尖触碰过的地方,光芒变得最为稳定,像一颗沉睡的心脏在光晕下苏醒。
薇拉抓着我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目光死死钉在那片发光的根须上,又猛地扫向枯木生物那张毫无表情的树皮脸。恐惧、惊疑、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在她眼底交织。
“凌……”她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里面……是什么?”
左臂的晶体碎片还在嗡鸣,传递着那扇“门”的强烈概念,以及门后……一种难以形容的、庞大而古老的“存在感”。它没有传递危险,只有一种深沉的、如同大地本身般的厚重与……沉寂。但未知本身就是最大的恐惧。
头顶洞口,菌兽的嘶嘶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粘稠菌丝瀑布翻涌得更加剧烈,像煮沸的脓液。无形的屏障似乎正在被某种力量冲击,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滋啦”声。菌巢之母的耐心耗尽了!
“没得选了!”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剧痛让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留下……死路一条!”
薇拉身体猛地一震。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兴奋地朝着发光根须“唧唧”叫的幼兽,又看了一眼我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和无力垂落的右臂。她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
“跟紧我!”她低吼一声,猛地将我往她身边一拽,几乎是拖着我,踉跄着冲向那片发光的根须!
枯木生物在我们行动的瞬间,向旁边僵硬地挪开一步,让出了位置。它那蠕动着菌丝的眼窝,无声地“注视”着我们扑向那扇由根须脉络构成的“门”。
薇拉率先冲到发光根须前。她没有丝毫犹豫,完好的右手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量,狠狠按向那光芒最盛的几何中心!
就在她的掌心即将触碰到冰冷根须的刹那——
嗡!!!
整个空间猛地一震!脚下的脉动瞬间加速!左臂的晶体碎片嗡鸣炸开,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那片发光的脉络中心爆发出来!不是物理的拉扯,而是空间的扭曲!我们脚下的腐殖层如同流沙般塌陷,不,是整个空间都在向内坍缩!
眼前刺目的乳白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幼兽的惊叫,薇拉的闷哼,头顶菌兽疯狂的嘶嘶,脚下大地的脉动……所有声音都被这纯粹的光流淹没!身体仿佛被撕碎又重组,唯一清晰的感知只剩下左臂深处晶体碎片那疯狂的、仿佛要挣脱骨头的共振!
光芒骤然消失。
失重感。冰冷潮湿的空气瞬间包裹全身。
我们重重摔落在坚实、冰冷、带着浓重湿气的地面上。撞击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肺里的空气被狠狠挤出,发出一声痛苦的干咳。
幼兽的光核顽强地亮着,光芒驱散了瞬间的黑暗,照亮了周围。
不再是盘虬的树根网络和无尽的腐殖层。
我们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封闭的木质腔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