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的镜面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
凌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大块温热、潮湿的烂肉里。身体被巨大的力量裹挟、旋转、撕扯,视野里只剩下疯狂闪烁、令人作呕的幽绿色光芒。耳边是粘液挤压、气泡破裂的咕噜声,还有他自己被强行灌入口鼻的、带着浓烈土腥和腐败甜腥气味的液体引发的剧烈呛咳和窒息感。
这不是上升,更像是被呕吐到了另一个地狱。
“噗——哗啦!”
他重重地摔落,身下是厚实、弹性十足的“地面”,溅起一片粘稠的、散发着荧光的水花。他趴在原地,剧烈地呕吐起来,混合着胃酸和镜渊吸入的冰冷尘埃,把呛进喉咙的恶心粘液也呕了出来。每一次呕吐都牵动着手臂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空气……空气呢?
凌贪婪地喘息,但吸进来的气体滚烫、潮湿、厚重得如同液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肺里塞进一团浸水的棉花,沉闷而费力。喉咙里火烧火燎,刚才呛进去的粘液残留着滑腻和刺激性的微痛。他勉强抬起头。
黑暗。但并非纯粹的黑。
无数巨大的、形态诡异的蘑菇和真菌构成了整个世界。它们不是植物,更像是某种活着的、分泌粘液的肉块堆积而成的怪异森林。菌盖大的像屋顶,小的如脸盆,层层叠叠,扭曲盘绕。菌柄粗壮如古树,表面布满沟壑和湿漉漉的粘液。整个空间的光源就来自这些真菌本身——它们散发出幽幽的、深浅不一的绿色、紫色、蓝色的荧光,将这片巨大的、潮湿闷热的“森林”笼罩在一片诡异、粘滞的光晕中。
光线无法穿透密集的菌盖,上方是望不到顶的、更加浓重的黑暗。脚下是厚厚的、由腐烂菌丝和不知名有机质构成的“菌毯”,踩上去软陷、滑腻,每一步都可能带起一股更难闻的腐败甜腥气。粘稠的露珠或是某种分泌物,不断从高处的菌盖、菌柄滴落,发出单调的“啪嗒”声,落在菌毯上、落在凌的身上,冰冷滑腻。
温度高得离谱,如同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永不停止的蒸笼。汗水瞬间浸透了凌单薄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混合着刚才溅上的粘液,又湿又粘,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手臂伤口的疼痛在高温和湿气的刺激下,变得愈发尖锐、灼热。
“咳……咳咳……” 旁边传来压抑的呛咳声。
凌猛地扭头。石就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同样刚从粘液中挣扎出来,跪在菌毯上剧烈咳嗽,脸色在幽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他手中的锋利镜片不见了,大概是遗落在穿越的漩涡里。石甩了甩头,抹了一把脸上的粘液和汗水,眼神迅速恢复警惕,像受伤的野兽般扫视着西周这片光怪陆离的“森林”。
两人目光再次短暂交汇。没有言语,只有劫后余生的喘息和更深的警惕。镜渊的崩塌和亡命狂奔消耗了巨大的体力,此刻身处这个更加陌生、更加令人不适的环境,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身上。
凌挣扎着想站起来,脚下湿滑的菌毯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扶住旁边一根粗壮的、布满粘液的菌柄,冰冷的滑腻感让他瞬间缩手。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手肘的伤口被粘液浸泡,边缘有些发白,血水混着粘液缓缓渗出,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一阵清晰的抽痛。伤口需要处理,否则在这种地方感染会要命。但他什么都没有。连一块干净的布条都没有。
饥饿感在胃里疯狂地搅动,喉咙的干渴感在高温下被无限放大。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的只有汗水的咸涩和空气中弥漫的腐败甜腥味,这味道反而刺激得他更加干渴。
“水……” 他嘶哑地低语,声音在粘稠的空气里几乎传不出去。
石似乎也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他站起身,动作比凌沉稳一些,但同样带着疲惫的僵硬。他走到一株矮小的、散发着淡蓝色荧光的伞状真菌旁,菌盖边缘正缓缓凝聚着一颗浑浊的水珠,眼看就要滴落。石伸出手,想接住它。
“别碰!” 凌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劈裂。一种冰冷的、模糊的预感在他触碰到那水滴的念头升起时,瞬间刺入了他的脑海——不是坠落,而是溶解?渗透?一种被异物侵入的强烈不适感。
石的手停在半空,距离那颗浑浊的水滴只有几厘米。他转过头,岩石般的眼睛锐利地盯着凌,带着询问。
凌无法解释,只能急促地摇头,指了指那颗水滴,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做出一个痛苦扼住脖子的动作。他的首觉在尖叫:那东西不能喝!
石盯着那颗浑浊的水滴看了几秒,又看了看凌手臂上明显恶化的伤口和脸上尚未褪去的惊悸,缓缓收回了手。他选择了相信,或者说,选择了谨慎。他沉默地蹲下身,仔细观察着那株真菌和它分泌的液体,又用手指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菌盖边缘残留的粘液,然后迅速在菌毯上蹭掉,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粉尘飘落般的“沙沙”声,从他们头顶上方浓密的菌盖层中传来。
两人瞬间绷紧身体,屏住呼吸,抬头望去。
只见一片由巨大菌盖交织成的“顶棚”缝隙里,正缓缓飘落下来无数极其细小的、闪烁着微弱磷光的……孢子。它们像一场无声的、散发着微光的细雨,纷纷扬扬,弥漫在粘稠的空气中。孢子浓度不高,暂时像一层薄薄的、发光的雾。
凌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几颗孢子被吸入了鼻腔。
“唔!” 他猛地捂住口鼻,一股强烈的、如同吸入滚烫辣椒粉般的灼烧感瞬间从鼻腔蔓延到喉咙深处!紧接着是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呛咳!每一次咳嗽都撕扯着气管和肺叶,带来撕裂般的疼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视野边缘开始出现细微的、闪烁的彩色光点,伴随着轻微的眩晕。
有毒!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
石的反应更快一步,在孢子开始飘落时就立刻撕下了自己还算干燥的袖口布条,迅速捂住了口鼻。看到凌的痛苦反应,他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将另一只袖子也撕下,团成一团,快步上前,几乎是粗暴地塞进了凌捂嘴的手里,示意他紧紧捂住。
布条粗糙肮脏,带着汗味和尘土,捂在口鼻上同样闷得难受,但隔绝了大部分孢子。凌强忍着喉咙的灼痛和咳嗽的冲动,死死捂住布条,只留下眼睛惊恐地观察着这片致命的“雨”。
孢子雨持续着,无声地飘落。幽光森林里,除了他们压抑的呼吸和凌偶尔无法抑制的低咳,只剩下菌毯深处传来的、某种极其缓慢的、如同巨大物体在粘液中蠕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哝声。
“走!” 石的声音透过布条,沉闷而短促,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他指了指一个方向,那里似乎有相对开阔一些的、由粗壮菌柄构成的狭窄通道。
凌点头,强忍着喉咙的灼痛和眩晕感,捂着口鼻,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石身后,每一步都陷在滑腻的菌毯里。孢子雨如同发光的尘埃,粘附在他们湿透的衣服、头发和的皮肤上。手臂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被孢子沾染的地方传来阵阵麻痒刺痛。
突然,石猛地停住脚步,身体瞬间进入战斗姿态,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脏骤停。
前方十几米处,一株倒塌的巨大、腐烂的菌盖旁,蜷缩着一个……人形?
那是一个女人,或者说,曾经是。她穿着破破烂烂的、被粘液浸透的衣物,身体干瘦得如同骷髅,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绿色。她背对着他们,肩膀在极其缓慢地、不自然地耸动着,发出细微的、如同咀嚼又如同吸吮的“嗬嗬”声。
最恐怖的是她的头。她的头发几乎掉光,的头皮和部分脖颈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苔藓般的深绿色菌斑。那些菌斑在幽光下微微蠕动,甚至能看到细微的菌丝如同血管般在她的皮肤下蔓延。
她似乎察觉到了动静。那耸动的肩膀停了下来。然后,她的头颅以一种人类颈椎绝对无法承受的角度,猛地向后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一张脸暴露在幽光下。眼睛的部位只剩下两个深陷的、覆盖着白色菌丝的空洞。鼻子和嘴唇几乎被蔓延的菌斑吞噬殆尽,只留下一个扭曲的、如同裂口般的孔洞,里面塞满了不断蠕动、分泌粘液的绿色菌丝。
“嗬……” 那裂口般的孔洞里,发出一声非人的、带着粘液气泡的嘶鸣。
下一秒,这具被真菌彻底寄生的“人”形——菌傀——以与其干瘦身躯完全不符的、如同弹簧般迅猛的速度,西肢着地,朝着凌和石的方向,无声地扑了过来!它裂开的嘴部,喷溅出粘稠的、散发着荧光的绿色孢子浓雾!
死亡的恶臭,混合着腐败真菌的甜腥,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