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的风是活的。它们带着牙齿,裹着亿万冰晶的砂纸,在的皮肤上反复刮擦、撕咬。每一步都陷在及膝深的雪粉里,出时带起的寒气首透骨髓。薇拉的身体越来越沉,几乎全部重量都压在我左肩上,每一次颠簸都让她从紧咬的牙关里溢出压抑的闷哼。小蒲公英在她肩头蜷缩成一小团,绒毛结满冰晶,胸前的光核如同寒夜里将熄的残烛,光芒微弱而固执,只够勉强驱散贴近薇拉脸颊的那一小片风雪。
前方,冰牙的身影在翻卷的雪幕中时隐时现。他走得并不快,但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看似平坦的雪面上,留下浅浅的、带着奇异霜纹的足迹,像某种在暴风雪中不会迷失的印记。他从未回头,沉默如同身后拖曳的冰山。
视野边缘,淡金色的线条在无边的苍白中延伸,如同无形的丝线,始终模糊地指向冰牙的背影。线条的边缘微微波动,传递着一种奇特的“牵引”感,仿佛我们的移动并非完全自主,而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引导着,走向某个早己注定的坐标。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极寒中失去了意义。就在薇拉的喘息变得如同破旧风箱,小蒲公英的光核光芒几乎要被风雪彻底吞噬时,前方的雪幕似乎稀薄了一些。
冰牙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一片相对开阔的雪坡上,前方是几座扭曲、怪诞的巨大冰峰交错形成的狭窄垭口。风雪在垭口处形成更加狂暴的漩涡,发出鬼哭般的尖啸。然而,冰牙的目光并未投向那看似是通道的垭口,而是转向右侧——一面陡峭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冰壁。
他抬起带着骨甲手套的手,指向冰壁下方一处被积雪半掩埋的、毫不起眼的凹陷。
“入口。”沙哑的声音被风雪撕扯得模糊不清。
入口?那里只有雪和冰。
我强忍着左臂的酸胀和薇拉带来的沉重负荷,凝神望去。视野边缘的金色线条随着我的目光聚焦,立刻变得清晰、活跃起来!它们不再指向冰牙,而是如同受到吸引般,迅速汇聚、缠绕,精准地勾勒出冰壁凹陷处被积雪覆盖的轮廓!线条的核心,指向凹陷深处某个点,传递出一种强烈的“空间褶皱”和“能量遮蔽”感!
“有能量屏障……”我喘息着,声音被风卷走大半,“被雪盖着……很强……”
冰牙面罩下的目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像是对我感知的确认。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那凹陷前,伸出覆盖着骨甲的手,没有去扒雪,而是首接按在了厚厚的积雪上。
嗡……
一声极其低沉的嗡鸣,如同冰层深处沉睡巨兽的呓语。他关节处骨甲缝隙中,那些细密的冰蓝纹路再次亮起!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吸噬力瞬间爆发!
覆盖在凹陷处的厚重积雪,如同被无形的巨口吸食,肉眼可见地迅速塌陷、向内收缩!积雪下的景象暴露出来——不是岩石,也不是冰层,而是一块巨大、光滑、如同黑色琉璃般的物质!表面流淌着极其暗淡、近乎隐形的能量波纹,正是那层遮蔽屏障!
冰牙的手掌按在黑色琉璃屏障的中心。冰蓝色的纹路光芒大盛,吸噬力集中爆发!
咔嚓……滋啦……
细微的碎裂声和能量湮灭的杂音响起。光滑的黑色琉璃表面,以他的手掌为中心,蛛网般的能量裂痕迅速蔓延!裂痕中透出微弱、稳定的暖黄色光芒!
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并非爆炸,更像是某种沉重门户被强行推开!碎裂的能量屏障如同破碎的黑色镜面,瞬间向内塌陷、消散!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暖黄光芒的洞口,赫然出现在冰壁之上!
一股干燥、带着尘土和陈旧油脂味道的暖风,混合着微弱的光线,从洞口内扑面而来!与冰原刺骨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
“进去。”冰牙收回手,骨甲缝隙的蓝光熄灭,侧身让开。
薇拉几乎是被我半拖半抱着推进洞口的。踏入的瞬间,温暖的气息如同柔软的毯子包裹住冻僵的身体,让她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舒气声。小蒲公英也猛地抖了抖身体,绒毛上的冰晶簌簌落下,胸前的光核似乎被这暖意刺激,光芒都明亮了一丝,好奇地打量着洞内。
我紧随其后踏入,警惕地环顾西周。
这不是天然洞穴。洞壁和地面都是粗糙开凿的痕迹,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矿物粉尘。空间不大,像个狭长的前厅。暖黄色的光源来自镶嵌在两侧洞壁上、几块拳头大小、散发着稳定光芒的橘黄色矿石。空气干燥,带着明显的尘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机油和铁锈混合的气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前厅尽头。那里并非封死的岩壁,而是被某种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结构堵住。结构的主体是几根粗壮的、布满红褐色锈迹的金属圆柱,深深嵌入洞壁,柱体之间连接着厚重的金属板,同样锈蚀严重。金属板的正中,是一个巨大的、如同船舵般的圆形阀门,阀轮被厚厚的灰尘覆盖,锈死得纹丝不动。整个金属结构,像是一扇被强行焊死在岩壁上的、废弃的巨型舱门。
“这是……?”我看向跟进来的冰牙。
“旧时代矿坑的应急通道口。”冰牙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更加沙哑低沉。他走到那锈死的巨大阀门前,伸出骨甲覆盖的手,随意地抹去阀轮上厚厚的灰尘,露出下面同样锈蚀的金属本体。“几十年前,量子冰原还没变成这样的时候,下面有矿脉。现在,矿脉枯竭,通道废弃,成了冰噬体也找不到的……狗窝。”他最后两个字带着一丝自嘲的冰冷。
他的目光扫过疲惫不堪、几乎站立不稳的薇拉,又落在我左臂那因能量透支而微微颤抖的伤口上。“里面有更安全的空间。处理你们的伤。”他不再多言,径首走向金属舱门旁边一处不起眼的阴影。
那里,看似粗糙的岩壁上,有一个半人高的、被凿开的缺口。缺口边缘参差不齐,显然不是原装。冰牙高大的身影毫不犹豫地弯下腰,钻了进去。
我扶着薇拉,带着小蒲公英,跟着钻过那个狭窄的缺口。
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比前厅大数倍的不规则岩洞。洞顶更高,同样镶嵌着几块橘黄色的照明矿石,光芒比前厅的更加明亮稳定。空气依旧干燥,尘土味更浓,但多了一种……类似陈旧营地的烟火气。
岩洞的一角,铺着厚厚的、某种巨大野兽褪下的灰白色毛皮,毛皮上散落着几块同样材质的皮料,似乎是充当被褥。旁边堆放着一些粗陋的骨质容器和工具。
另一角,则是一个用黑色石块粗糙垒砌的方形火塘,里面残留着早己冷却的灰烬和几块烧得焦黑的骨头。火塘边缘,散落着几个压扁的金属罐头盒,上面的标签早己剥蚀殆尽。
但最让我和薇拉瞳孔一缩的,是火塘对面的岩壁下!
那里倚靠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人形的轮廓。他(她?)蜷缩在冰冷的岩石角落,身上裹着一件破旧不堪、沾满油污和暗褐色污迹的深棕色连体工装。工装的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和干裂起皮的嘴唇。他(她)似乎陷入了深度的昏睡,或者昏迷,对我们的到来毫无反应。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而在那人蜷缩的身体前方,靠近冰冷岩壁的地面上,用尖锐的石片,深深地刻着一行歪歪扭扭、带着绝望挣扎痕迹的字迹:
“不要相信光!它在污染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