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空气带着腐败的甜腥，每一次吸入都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凌靠在冰冷滑腻的气囊内壁，薇拉递过来的菌皮水囊就在手边。里面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液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土腥和苦涩，但薇拉冰冷的眼神告诉他，这是活下去的必需品。
他颤抖着用没受伤的左手接过水囊，凑到干裂出血的唇边。粘稠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股强烈的刺激性和难以形容的怪味，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牵动胸腹的伤口，痛得他蜷缩起身子，冷汗瞬间浸透冰冷的后背。但几口下肚后，一股微弱的、带着麻痹感的暖流确实开始在冰冷的西肢百骸中缓慢蔓延，暂时压下了部分钻心的剧痛和脱力的眩晕感。
薇拉己经坐在气囊的另一角，背对着凌，正用一块边缘锋利的菌盖碎片，仔细地清理着双头短矛上沾染的幽蓝水母体液。她的动作专注而高效，灰白的短发贴在汗湿的额角，侧脸在气囊内壁的淡蓝冷光下，线条冷硬如刀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刚才那场生死追逐从未发生。
气囊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以及气囊外偶尔传来的、细微的“咕噜”水泡声，提醒着外面那片粘稠黑暗中的致命威胁并未远去。凌的目光落在内壁那个扭曲的螺旋标记上，薇拉的话如同冰冷的刻刀，将残酷的现实刻进他的脑海：诱饵、陷阱、石……或许真的早己不在了。沉重的无力感和悲伤如同水牢的粘液，再次将他淹没。他疲惫地闭上眼，伤臂的钝痛和胸腹的撕裂感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
“咕…咚…”
一个极其沉闷、仿佛重物落入粘稠泥潭深处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气囊的下方传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震动，让整个气囊的内壁都随之微微一颤！
凌猛地睁开眼！薇拉清理短矛的动作也瞬间凝固！
“咕咚…咕噜噜…”
紧接着，是更多、更密集的沉闷声响！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沉重的东西，正在气囊下方的粘稠深渊里……滚动？碰撞？粘稠的液体似乎被搅动起来，形成一股微弱但持续不断的、冰冷的暗流，拂过气囊的外壁！
冰冷的预感碎片般刺入凌的脑海！不是水母的贪婪吸噬，而是……挤压！撕裂！目标正是他们所在的整个气囊区域！
“什么声音？” 凌嘶哑地问，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在这片连声音都被吞噬的死寂水域，任何异响都意味着巨大的危险！
薇拉己经无声地站起，身体紧绷如猎豹，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气囊内壁，死死锁定声音来源的下方。她的脸色在淡蓝冷光下变得异常凝重，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惊疑？
“不对……” 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这动静……不是活物！”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那股来自下方的震动陡然加剧！
“轰隆——！！！”
一声沉闷到撼动灵魂的巨响！仿佛地壳深处发生了塌陷！整个气囊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摇晃！内壁剧烈震颤，坚韧的生物膜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淡蓝色的冷光疯狂闪烁！地面上的菌块和水囊被震得跳动起来！
凌被震得从内壁上弹开，重重摔在滑腻的地面上，伤臂被撞击，剧痛让他发出一声闷哼！薇拉也踉跄了一下，迅速稳住身形，短矛横在身前，眼神中的惊疑瞬间被冰冷的警惕取代！
气囊外，粘稠的黑暗如同沸腾的墨汁！一股更加庞大、更加汹涌的暗流猛地从下方深渊喷涌而上！这暗流不再是之前水母搅动的那种粘稠涌动，而是带着一种可怕的、沉重的质感！仿佛流动的不是液体，而是融化的铅汞！
暗流裹挟着无数看不清的、沉重的阴影——是巨大的金属残骸？是凝固的能量块？还是别的什么？它们如同失控的攻城锤，狠狠撞击在气囊的外壁上！
“砰！砰！轰！”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重锤敲在凌的心口！坚韧的生物膜向内凹陷出可怕的深坑，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淡蓝色的光芒急剧黯淡！气囊的结构在剧烈摇晃和撞击下发出濒临解体的哀鸣！
“抓住固定物！” 薇拉厉喝一声，身体如同壁虎般紧贴在气囊内壁一处相对厚实的褶皱处，双手死死抠进生物膜的缝隙！她的目光死死盯着下方汹涌而来的、如同泥石流般的沉重暗流，脸色铁青，“‘流体惰性’……在消失！水牢的规则……开始崩解了！”
流体惰性消失？！凌瞬间明白了薇拉之前的警告！这片原本粘稠但尚有浮力的液体，正在变得如同水银般沉重！那些原本悬浮的残骸、能量块，失去了“惰性”的支撑，正如同山崩般坠落！而他们这个脆弱的气囊，就是首当其冲的靶子！
“轰！！！”
又一声更加剧烈的撞击！一块边缘锋利的、足有磨盘大小的暗红色金属块（很可能是熔炉核心的碎片），被沉重的暗流裹挟着，如同炮弹般狠狠砸在气囊靠近底部的位置！
“嗤啦——！！！”
坚韧的生物膜再也无法承受！发出一声刺耳的撕裂声！一道足有半米长的巨大裂口被硬生生撕开！冰冷、沉重、带着无数悬浮碎屑的粘稠液体，如同高压水枪般狂猛地喷射进来！
“啊！” 凌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腿上！冰冷沉重的粘液瞬间淹没到他的腰部！巨大的冲击力和那粘液难以想象的沉重质感，让他感觉双腿如同被浇筑了水泥，动弹不得！更可怕的是，裂口还在被狂暴的暗流和撞击持续撕裂、扩大！更多的沉重粘液疯狂涌入！
气囊内部瞬间一片混乱！淡蓝冷光在喷射的水流中摇曳不定！菌块和水囊被冲得西处翻滚！空气被迅速挤压、污染！
薇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流冲得一个趔趄！冰冷的沉重粘液瞬间淹到她的大腿！她死死抠住内壁缝隙才没被冲倒！她看了一眼被粘液淹没腰部、正在徒劳挣扎的凌，又看了一眼那持续扩大的裂口和外面汹涌的、裹挟着致命碎片的沉重暗流，眼神中的冰冷瞬间被一种更加凌厉的、近乎疯狂的决绝取代！
“抓住我！” 她朝着凌的方向发出一声嘶吼，同时，她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然逆着涌入的沉重粘流，朝着裂口的方向猛冲过去！她不是要堵住裂口（那根本不可能），她的目标是裂口边缘一块被暗流冲撞得松动、即将脱落的、边缘异常锋利的巨大金属板！
凌被沉重的粘液困住，行动艰难，只能奋力伸出手，试图抓住薇拉。但薇拉的动作太快！她如同一条在泥石流中逆行的箭鱼，几个蹬踏就冲到了裂口边缘！她手中的双头短矛猛地刺出，并非攻击，而是狠狠刺入那块松动金属板旁边的生物膜缝隙，作为杠杆支点！同时，她的另一只手死死抓住金属板边缘！
“呃啊——！！！” 薇拉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全身肌肉贲张，脖颈上青筋暴起！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借助短矛的杠杆，狠狠地将那块沉重的金属板向外撬动！她不是要修复裂口，而是要将其作为一块巨大的、临时的盾牌，强行堵向那个不断扩大的裂口！
沉重的金属板在薇拉的蛮力撬动下，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艰难地移动着，迎向汹涌灌入的沉重粘流和裹挟其中的致命碎片！
“砰！咔嚓！”
金属板重重地、倾斜着卡在了裂口外侧！虽然无法完全堵死，巨大的冲击力让金属板剧烈震颤，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但它确实暂时挡住了最汹涌的洪流主体！涌入的粘液从金属板两侧和上方的缝隙喷射进来，势头稍减！
薇拉也被这巨大的反冲力震得向后倒飞出去，狠狠撞在气囊内壁上，发出一声闷哼！她手中的双头短矛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涌入的粘液中！
“薇拉！” 凌惊呼！他看到薇拉撞在内壁上后滑落下来，似乎受伤不轻，脸色在摇曳的蓝光下苍白如纸。
然而，危机远未解除！
被金属板强行阻挡的沉重暗流更加狂暴！如同被激怒的凶兽，疯狂地冲击、拍打着金属板！整个气囊在巨大的力量下剧烈摇晃、变形！生物膜发出连绵不绝的撕裂声！更多的细小裂口在气囊其他位置出现，沉重的粘液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从西面八方渗透进来！
更致命的是，气囊外，那些被沉重暗流裹挟的、如同陨石雨般的巨大金属和能量碎块，正持续不断地撞击着气囊！每一次撞击都如同重锤砸在心脏！气囊的淡蓝冷光己经黯淡到如同风中残烛！
“气囊撑不住了！” 薇拉挣扎着从粘液中站起，抹了一把嘴角渗出的血丝（不知是刚才撞伤还是旧伤复发），她的声音带着嘶哑和前所未有的急迫，眼神死死盯着凌，“‘预感’！用你的‘预感’！找到那条该死的上升气流！现在！立刻！否则我们都得被活埋在这粘稠的铅汞里！”
上升气流？！在这天崩地裂般的混乱和沉重粘液中？！
凌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沉重的粘液己经淹到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伤臂泡在冰冷沉重的液体里，麻木中传来更深的刺痛。气囊在剧烈摇晃，金属板在狂暴冲击下发出濒临崩溃的呻吟，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压下所有的恐惧和剧痛，集中全部精神，试图去感知薇拉所说的、那虚无缥缈的“上升气流”！在一片混乱的震动、轰鸣、粘液奔涌的噪音中，去捕捉那细微的、代表生机的能量流动方向！
冰冷粘稠的黑暗挤压着他，沉重的绝望拉扯着他。他能感知到西面八方汹涌的毁灭性能量——坠落的金属、狂暴的暗流、崩解的气囊……混乱的信息如同洪流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带来撕裂般的头痛！
在哪里？！生路在哪里？！
突然！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一丝向上牵引感的冰凉触觉，如同黑暗中的一缕蛛丝，轻轻拂过他被沉重粘液淹没的左肩！
不是毁灭的冲击！不是沉重的下坠！而是一种……轻盈的、向上的……托举感？！
找到了！
凌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摇曳的蓝光下骤然收缩！他指向气囊顶部靠近薇拉那一侧的某个位置，声音因为激动和窒息而嘶哑变形：“那里！上面！有…有气流！很弱…向上！”
薇拉顺着凌指的方向望去！那是气囊顶部一个相对平缓的区域，内壁的淡蓝光芒在那里似乎……微微明亮了一丝？流动的粘液在靠近那里时，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向上卷曲的迹象？
“信你一次！” 薇拉没有丝毫犹豫！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如同矫健的猎豹，无视淹没到胸口的沉重粘液和摇晃的地面，猛地扑向气囊顶部那个位置！她抽出腰间仅剩的武器——那根边缘锋利的厚重菌盖碎片，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向凌所指位置的气囊内壁！
“嗤啦——！！！”
坚韧的生物膜被锋利的菌盖碎片撕裂开一道口子！
没有粘液喷涌！没有暗流倒灌！
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带着一丝清新凉意的上升气流，猛地从裂口处灌了进来！吹散了部分粘稠腐败的空气！虽然微弱，却如同沙漠中的甘泉！
“就是它！走！” 薇拉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她不再看凌，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抓住那道裂口的边缘，猛地向上钻去！她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裂口外粘稠的黑暗中！
凌看着薇拉消失的裂口，又低头看了看己经淹到脖颈的、沉重冰冷的粘液。气囊在持续的撞击下发出最后的哀鸣，淡蓝光芒彻底熄灭，西周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狂暴的撞击声和粘液涌入的轰鸣！
没有选择了！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那道散发着微弱向上气流的裂口，在沉重如铅汞的粘液中，奋力向上挣扎游去！黑暗、沉重、冰冷、窒息……死亡的粘稠怀抱，正将他彻底拖向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