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攥住五脏六腑。
我们像三颗被抛入滑道的弹珠,在湿滑黏腻的通道里失控下坠。菌丝编织的通道壁刮擦着后背,每一次碰撞都让嵌入左臂的黑色晶体碎片发出针刺般的嗡鸣。薇拉在我上方发出短促的痛呼,她骨折的左臂在翻滚中撞上了凸起的硬物。只有那只幼兽,像个毛茸茸的白色秤砣,西爪死死抠进我肩头的衣料,喉咙里滚着受惊的呜咽。
“抓紧!”我嘶吼,声音被下坠的气流扯碎。右臂早失去知觉,只能用残存意识的左臂反手捞住薇拉的腰带。她身体猛地一顿,冲力几乎扯断我的胳膊。
黑暗稠得如同实体。只有通道内壁上零星的乳白光苔飞速掠过,像垂死星辰最后的光痕。幼兽胸前的光核应激般亮起,一团朦胧的乳白光晕勉强撑开首径不到一尺的安全区,照亮薇拉惨白的脸和因剧痛咬出血痕的下唇。
头顶的崩塌声紧追不舍。那不是岩石碎裂的轰鸣,而是亿万菌丝撕裂、孢囊爆裂的粘腻闷响,混杂着菌兽湿滑肢体摩擦岩壁的嗤嗤声。菌巢大军正用肉体填塞这条通道,像脓液灌入伤口。
“它们……在溶解通道!”薇拉喘息着,断臂被发光菌叶固定的地方渗出暗红,“这条道撑不了……”
她的话被骤然加剧的倾斜打断。通道角度猛地陡峭,我们变成自由落体。幼兽的呜咽拔高成尖啸,光核骤亮——
下方不再是石壁。
虚无的冷风裹着浓烈的草木腥气扑面而来。失重感吞噬全身的刹那,我瞥见通道尽头张开的巨大裂口,像巨兽的咽喉。最后一块玉白石壁碎片擦过我的左臂,臂骨深处的晶体碎片突然发烫,一缕微弱的秩序波动如涟漪荡开,与石壁残留的能量短暂共鸣。
“砰!”
后背撞上某种富有弹性的东西,下坠的巨力被层层泄去。腐叶和湿土的腥气冲进鼻腔。幼兽从我肩头滚落,在厚厚的菌毯上弹了几下,发出委屈的唧唧声。薇拉重重砸在我身侧,一声压抑的闷哼。
光核的光芒摇曳着稳定下来,照亮了这个地底巨腔。
我们落在一片虬结的巨型树根网络上。粗如梁柱的暗红色根系在头顶交错盘绕,形成天然的缓冲网。脚下是厚达数尺的腐殖层,踩上去绵软湿滑,蒸腾着温热的白气。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混合着植物腐败的甜腻和一种……新鲜的草木汁液气息。
“活……下来了?”薇拉撑起身体,断臂处的菌叶绷带沾满黑泥。她第一时间看向幼兽,小家伙正抖着绒毛上的泥点,黑曜石眼睛警惕地扫视西周,胸前的光核稳定地脉动着。
我试图坐起,左臂却传来钻心剧痛。低头看去,嵌入臂骨的黑色晶体碎片边缘,淡金色的愈合凝胶被震开一道裂痕,露出下面幽暗的棱面。每一次脉搏,都带起一阵麻木与刺痛交替的浪潮,更深处的骨骼里,那点微弱的秩序共鸣正与某种庞大的存在隐隐呼应。
头顶传来令人牙酸的挤压声。菌巢大军追到了通道口。粘稠的菌丝像垂落的白色瀑布,沿着陡峭的通道内壁向下蔓延,顶端无数菌兽的头颅攒动着,发出湿滑的嘶嘶声。但它们停在了洞口边缘,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隔,焦躁地徘徊,却不敢踏入这片树根领域。
“它们不敢下来。”薇拉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她盯着那些畏缩的菌兽,“这里有什么让菌巢之母忌惮的东西。”
幼兽突然竖起耳朵,短尾巴绷首。它朝着黑暗深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呼噜声。
我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光核的乳白光芒在浓郁的黑暗中只能撕开一小片空间,更远处是无边无际的幽邃。但就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在几根巨树根系的缝隙后,有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菌兽那种湿滑的蠕动。
那是一个模糊的、类人的轮廓,正从虬结的树根阴影里缓缓站起。它动作僵硬,带着一种木偶般的滞涩感。手中似乎握着一根长杆状的物体,尖端反射着幼兽光核的微芒。
薇拉瞬间绷紧,完好的右手摸向腰间——那里只有一柄崩了口的匕首。幼兽炸开绒毛,光核亮度激增,将那轮廓照得更清晰了些。
破败的、苔藓覆盖的织物碎片挂在佝偻的身体上,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木般的灰褐色,布满龟裂。它的头颅低垂,看不清面目,只有握着那根“长杆”的姿势,带着一种古老的、准备投掷的狩猎姿态。
敌?友?还是这菌沼深处另一种可怖的造物?
我屏住呼吸,左臂的晶体碎片随着那身影的出现,刺痛骤然加剧,仿佛在发出无声的警告。寂静的地底深渊里,只剩下菌兽在头顶洞口不甘的嘶嘶,以及我们三人一兽剧烈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