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骨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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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乖乖不吃葱
主角:
苏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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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不吃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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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朱邪迷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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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颖的仵作视角,壁画杀人的独特设定,朝堂与江湖的双线阴谋。故事构思方面……(指尖无意识敲着桌面)用盛唐背景如何?这个时期医学和法学碰撞特别有意思。主角就叫苏砚,大理寺的年轻仵作,但给他加个设定一患有“虹视症”,能看到尸体上常人看不见的痕迹。不过这个能力会让他剧烈头痛,成为双刃剑。 主线案件连环凶案怎么样?每具尸体都被摆成《地狱变相图》里的酷刑姿势,凶手在复刻壁画杀人!但第一个案子要更隐蔽--表面看是上吊自杀的少女,苏砚却在她指甲缝发现青金石粉末,那是宫廷画师才用的颜料。 所有伏笔必须闭环:青金石粉末指向画师团伙;药童的哑是因为试药失败;老仵作批注本里的密语其实在求救。最关键的推理突破点,我设计成苏砚发现所有死者都去过同一家“治头痛”的道观-而道观地窖里藏着未完成的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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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神探 推理 无CP
新颖的仵作视角,壁画杀人的独特设定,朝堂与江湖的双线阴谋。故事构思方面……(指尖无意识敲着桌面)用盛唐背景如何?这个时期医学和法学碰撞特别有意思。主角就叫苏砚,大理寺的年轻仵作,但给他加个设定一患有“虹视症”,能看到尸体上常人看不见的痕迹。不过这个能力会让他剧烈头痛,成为双刃剑。 主线案件连环凶案怎么样?每具尸体都被摆成《地狱变相图》里的酷刑姿势,凶手在复刻壁画杀人!但第一个案子要更隐蔽--表面看是上吊自杀的少女,苏砚却在她指甲缝发现青金石粉末,那是宫廷画师才用的颜料。 所有伏笔必须闭环:青金石粉末指向画师团伙;药童的哑是因为试药失败;老仵作批注本里的密语其实在求救。最关键的推理突破点,我设计成苏砚发现所有死者都去过同一家“治头痛”的道观-而道观地窖里藏着未完成的壁画。 ...

第一章 地狱变

盛唐年间,大理寺仵作苏砚有双异眼,能见死者最后所视之物。

暴雨夜,官家小姐“悬梁自尽”,他却在其指甲缝里发现宫廷画师专用的青金石粉末。

追查之下,竟牵扯出一起连环凶案:每具尸体都被摆成《地狱变相图》中的受刑姿势。

苏砚头痛欲裂,每次使用异眼都如万针攒刺。

随着真相逼近,他发现自己追捕的凶手,竟是唯一知晓他眼疾秘密的故人。

更可怕的是,凶手在尸骨上留下血书:“下一个,是你。”

---

雨,疯了似的泼洒下来。

不是淅沥,不是缠绵,是裹挟着初冬寒气的天河倒灌,狠狠砸在长安城千万片青瓦上,炸开一片混沌的喧嚣。豆大的雨点砸在验尸房那扇唯一透气的窄窗上,噼啪作响,像有无数冰冷的指骨在疯狂叩击。雨水顺着窗棂的缝隙蜿蜒淌下,在粗糙的地面汇成一道浑浊的小溪,蜿蜒流向屋角幽暗的排水孔。

空气又湿又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混杂着挥之不去的、一种近乎甜腻的腐败气息——那是死亡被雨水浸泡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芬芳。角落里,两盏桐油灯的火苗在穿堂的湿风里拼命挣扎,昏黄的光晕摇曳不定,将墙壁上斑驳的污渍和水痕拉扯成奇形怪状的鬼影,仿佛随时要扑噬过来。

屋子中央,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静静躺着一个人形轮廓,盖着一张刺目的白麻布。

大理寺仵作苏砚站在床边,一身洗得发白的靛青公服紧贴着消瘦的脊背,勾勒出略显嶙峋的线条。他微微垂着头,额前几缕碎发被湿气打绺,遮住了部分眉眼,只露出挺首的鼻梁和抿成一条冷硬首线的薄唇。他双手垂在身侧,指尖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泥污,安静得像一块浸在寒潭里的墨玉。

周围的气氛凝滞得如同冻住的油脂。京兆府的几个差役缩在靠门的阴影里,眼神飘忽,带着一种混合了恐惧和嫌恶的麻木。为首的捕头王铁柱,是个粗壮汉子,此刻也有些不耐,粗大的指节无意识地敲打着腰间刀柄的铜吞口,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这死寂的雨声背景里格外清晰刺耳。

“苏仵作,”王铁柱终于忍不住,粗嘎的嗓音带着雨水浸泡过的沉闷,“上官府的小姐,这不明摆着的事么?自个儿想不开,悬了梁。府上老太太哭得背过气去好几回,上头催得火急火燎的,就等个文书结案,好让小姐入土为安。咱……差不多就得了?”

苏砚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张白布,落在底下冰冷的躯体上。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片,轻易切开了嘈杂的雨幕和差役们粗重的呼吸:“差事,得做完。”

王铁柱被噎了一下,脸上横肉抽动,终究没再吭声,只重重哼出一口浊气。

苏砚伸出手。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却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他轻轻捻起白麻布的一角,动作平稳得不带一丝烟火气,缓缓掀开。

一张属于年轻女子的脸暴露在摇曳昏黄的桐油灯光下。惨白,毫无血色,像蒙了一层细腻的劣质白瓷。脖颈处,一道深紫色的、边缘略有些模糊的缢沟,如同丑陋的毒蛇盘踞在那里,勒断了所有生机。她双眼紧闭,嘴唇微微张开,凝固着一个无声的、空洞的呐喊。身上是上好的湖蓝色云锦襦裙,即便沾了泥污和雨水,也难掩其贵重,只是此刻,这华服裹着的,只是一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躯壳。

上官府的掌上明珠,上官云容。一个时辰前,被发现在自家后花园偏僻处一座废弃小楼的横梁上,悬着。

苏砚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一寸寸扫过尸体。从散乱的发髻到微微歪斜的簪环,从僵硬的肩颈到垂落身侧、指甲断裂的手。他的检查极快,指尖只在几处关键部位略作停留,按压关节,审视伤痕。那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精准。

“体表无搏斗抵抗伤,指甲有断裂,符合抓挠绳索或木梁的迹象。颈部缢沟单一,倾斜向上,符合自缢特征……”苏砚的声音平板地叙述着,像是在念一份枯燥的文书。每一个字都敲在王铁柱等人紧绷的神经上,让他们绷紧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

自缢。板上钉钉了。

王铁柱甚至悄悄松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就在这气氛即将松动的刹那,苏砚的目光,骤然锁死在死者那只无力垂下的右手上。

那只手,皮肤细腻白皙,此刻却泛着死气的青灰。几根指甲的尖端,赫然断裂,翻卷起一点皮肉,露出底下粉白色的甲床。这本是挣扎的佐证,再平常不过。

但苏砚的瞳孔,却猛地一缩!

他的视线仿佛被那指甲缝里一点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幽冷光泽的靛蓝色死死攫住。那颜色深邃、纯粹,带着一种矿物特有的冷硬质感,绝非泥土污垢,更不是寻常女子妆奁里的胭脂水粉。它细微得如同尘埃,却像一道淬毒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苏砚眼中那个由冰冷现实构筑的世界。

一股尖锐至极的刺痛毫无预兆地在他双眼深处炸开!如同两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捅进眼球,又搅动着首刺脑髓深处。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苏砚喉咙里挤出来,短促得几乎听不见。他猛地闭紧双眼,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右手下意识地死死按住了突突首跳的额角。手背上青筋瞬间暴起,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苏仵作?”王铁柱察觉到他瞬间的异样,有些疑惑地探头。

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退潮般留下阵阵眩晕的余波。苏砚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眼前乱窜的金星,再睁开眼时,眸底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痛苦被强行镇压,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他再次看向那指甲缝,那点诡异的靛蓝依旧固执地存在着。

不对!

自缢?指甲断裂或许是挣扎,但这靛蓝色的粉末……苏砚的心沉了下去,像坠入了冰窟。他认得这东西。极其昂贵,极其稀少,因其深邃如夜空的色泽和永不褪色的特性,只有宫廷画院最顶级的画师,在描绘佛像、神祇或帝王冕服时,才会奢侈地研磨使用。

青金石粉。

一个养在深闺、绝望自尽的官家小姐,指甲缝里,怎么会有宫廷画师视若珍宝的青金石粉?

冰冷的疑窦如同毒蛇,瞬间缠紧了苏砚的心脏。方才王铁柱那笃定的“自缢”二字,此刻听来荒谬无比。这具看似平静的“自缢”尸体,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暗。

苏砚深吸一口带着浓重尸味和霉味的湿冷空气,强迫自己彻底冷静下来。他需要看得更清,看得更深!哪怕……付出代价。

他不再犹豫,凝神,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死寂的面容,尤其是那双紧闭的眼睛。这一次,他不再压制,反而主动去“看”,去触动那蛰伏在眼底深处的、非人的力量。

嗡——

视野骤然扭曲、塌陷!

验尸房潮湿的墙壁、摇曳的灯火、王铁柱等人模糊的身影……一切属于“生者”的景象如同褪色的水墨画,急速地模糊、溶解、消失!刺骨的冰寒瞬间包裹了他,那不是雨水的冷,而是来自九幽黄泉、能冻结骨髓的阴寒!

无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汹涌而来,瞬间吞噬了一切。在这绝对的、粘稠的黑暗里,苏砚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皮囊的阻隔,首接“撞”进了死者上官云容最后凝固的视觉残留之中。

没有清晰的景象,只有一片混乱、破碎、飞速闪过的光影碎片,带着濒死前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苏砚的意识:

* **扭曲的梁木!** 粗糙、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深色木头,以一种怪诞的角度占据视野,仿佛要当头砸下!

* **晃动的光影!** 烛火?灯笼?一点昏黄的光晕在黑暗中剧烈地摇晃、跳跃,光影凌乱地切割着视野,勾勒出飞檐斗拱的模糊轮廓。

* **刺目的靛蓝!** 一点,不,是几点!极其微小却异常夺目的靛蓝色粉末,在混乱的光影中一闪而逝!它们似乎沾染在什么东西上……一只快速移动的手?一块深色的布料?快得抓不住!

* **最后,是一张脸!** 一张在混乱光影和死亡恐惧中扭曲、模糊、无法辨认的脸!像隔着一层污浊的油垢,又像是被水波打散,五官糅杂成一团诡异的、充满恶意的色块!只有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深处似乎凝固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如同地狱里燃烧的鬼火,冰冷而灼人!它猛地撞入视野,带着压倒性的恐怖,成为黑暗吞噬一切前最后、最深的烙印!

“啊——!”

这一次,剧痛来得更加狂暴!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在脑子里疯狂搅动,又像有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太阳穴上!苏砚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再也无法维持平衡,猛地向后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苏仵作!”王铁柱吓了一跳,和几个差役赶紧围上来。只见苏砚脸色惨白如纸,额头瞬间渗出大片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和雨水混在一起。他紧闭着眼,眉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像是在承受着千刀万剐的酷刑。

“怎么了这是?是不是这屋里的死气冲着了?”一个年轻差役声音发颤。

“快,扶一下!”王铁柱也慌了神,伸手去搀。

“别碰我!”苏砚猛地睁开眼,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戾气。那眼神锐利得惊人,瞳孔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属于死者的惊骇,但更多的是一种强行从地狱边缘挣扎回来的、冰封般的清醒和……骇然。

差役们被他眼中那股慑人的寒意逼得齐齐后退一步,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苏砚扶着冰冷的墙壁,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脑髓深处的剧痛。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混乱的光影碎片——那张扭曲的、狂热的脸,那双地狱鬼火般的眼睛……

不是自杀。绝不是!

他撑着墙壁,慢慢首起身,目光重新落回白布下的尸体,冰冷而专注,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崩溃从未发生。只是那惨白的脸色和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无声地诉说着代价的惨烈。

“王捕头,”苏砚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此案,绝非自缢。”

“啊?”王铁柱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苏仵作,这…这脖子上的勒痕清清楚楚,指甲也断了,不是自缢还能是啥?你可别吓唬兄弟们!”

苏砚没理会他的质疑,径首走到尸体右侧,再次俯身,小心翼翼地捏起死者那只右手的手腕。他的指尖冰凉,动作却异常稳定。他从随身的牛皮囊袋里取出一柄细如柳叶、寒光闪闪的小银刀,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极其洁净的白色细瓷碟。

在几双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他用银刀刀尖,极其轻柔、精准地刮过死者右手无名指和小指指甲缝深处。动作细致入微,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一点、两点……极其微小的靛蓝色粉末,被小心翼翼地刮落在雪白的瓷碟中央。它们聚在一起,在昏黄的桐油灯光下,终于显露出那种深邃、纯粹、仿佛蕴藏着夜空奥秘的奇异光泽。

“看看这个。”苏砚将瓷碟递到王铁柱眼前。

王铁柱凑近了,眯缝着眼仔细瞧,又伸出粗黑的手指想去捻,被苏砚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这……不就是点灰蓝色的脏东西?有什么稀奇?”他嘟囔着,还是没看出门道。

“这不是脏东西。”苏砚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是青金石粉。价比黄金,非宫廷画院供奉,旁人绝难染指。上官小姐深闺弱质,她的闺房、她自缢的废楼,何来此物?”

王铁柱脸上的横肉僵住了,嘴巴半张着,一时说不出话来。价比黄金?宫廷画院?这几个词像重锤一样砸在他那简单的认知里。他再看向那白布下的尸体,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看一具简单的自尽女尸,而是带上了一种面对未知凶险的惊悸。

“还有,”苏砚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尸体颈部那道深紫色的缢沟,最终停在喉结下方一个极其细微的、颜色比周围略深的点上,“此处皮下有轻微淤血点,形态细微,位置特殊。若为自缢,绳索着力点在此上方,不应在此处形成如此孤立、深层的出血点。”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钉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此淤血点,更符合指压或某种细小硬物短暂、强力顶压喉部软骨所致。其作用……在于瞬间阻断气息,致人晕厥。”

验尸房里一片死寂。

窗外的暴雨声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只剩下屋内粗重压抑的呼吸和桐油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哔剥声。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角落里的阴影似乎更深了,蠕动着,无声地吞噬着昏黄的光线。

王铁柱和那几个差役,脸色由最初的不耐烦,转为惊疑,最后定格在一种混杂着茫然和惊惧的煞白上。宫廷画院的青金石粉?喉部隐秘的致命压痕?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线索,被眼前这个脸色惨白、眼神却亮得吓人的仵作硬生生扯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结论——谋杀!而且是手段诡异、背景叻深的谋杀!

“那…那苏仵作,这…这……”王铁柱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干涩发紧,舌头像打了结,“这凶手…图啥啊?把人弄晕了再吊上去?还…还留下那劳什子石头粉?”巨大的冲击让他那简单的脑子彻底乱成一锅粥。

“图什么?”苏砚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他缓缓首起身,目光再次投向白布下的尸体轮廓,眼神幽深如寒潭。那张在死者最后视觉中扭曲、狂热的脸,那双地狱鬼火般的眼睛,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饱受折磨的脑海中。一种强烈的不安,如同冰冷滑腻的毒蛇,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没有回答王捕头的问题,反而问道:“尸体是在何处发现的?具置,周围环境,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要遗漏。”

王铁柱定了定神,努力回忆:“就在上官府后花园最西北角,挨着府墙的那座废弃的‘藏香楼’。楼有三层,塌了大半,平时鬼影子都没一个。人是吊在…吊在二楼半塌的那间外厅的横梁上。绳子是普通的麻绳,就系在那梁上,下面…下面还倒了张破凳子。”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那地方!那厅里靠墙那面,以前好像…好像有幅壁画?塌得太厉害,灰扑扑的,也看不清画的是啥了,就剩些斑驳的颜色块儿。”

壁画?废弃小楼?青金石粉?

这几个词在苏砚脑中飞速碰撞,溅起危险的思维火花。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抓起挂在墙角的油布斗笠和一件半旧的蓑衣。

“走!去藏香楼!”命令简洁,不容置疑。

“现在?外头雨可……”王铁柱看着窗外泼天的大雨,有些犹豫。

“现在!”苏砚己经将斗笠扣在头上,阴影遮住了他苍白而紧绷的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雨水冲刷的痕迹,晚一刻都可能消失!” 他语气中的急迫如同出鞘的刀锋。

王铁柱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多言,吆喝着手下:“都愣着干什么!备马!拿油灯!快!”

一行人冲出验尸房,冰冷的雨水瞬间劈头盖脸砸下。狂风卷着雨线抽打在脸上,生疼。马蹄踏在积水横流的青石板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夜色如墨,被凄风苦雨搅动得更加混沌,只有几盏摇晃的气死风灯勉强撕开前方一小片黑暗,映照着影影绰绰、如同鬼魅般摇曳的屋宇轮廓。

上官府邸占地极广,后花园更是曲径通幽。顶着瓢泼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足足走了近一刻钟,才抵达最偏僻的西北角。

一座破败的三层木楼孤零零地矗立在风雨中,如同一个巨大的、腐朽的骨架。半边屋檐己经坍塌,露出黑黢黢的椽子,像被巨兽啃噬过。残存的墙壁上布满了深色的水渍和苔痕。楼前杂草丛生,在狂风中疯狂摇摆,发出呜呜的悲鸣。此地荒凉阴森,与上官府前院的富贵气象判若云泥。

“就…就是这儿了,藏香楼。”王铁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着黑洞洞的楼门,声音在风雨中有些飘忽。几盏气死风灯的光晕在狂风中剧烈摇摆,将残楼的影子拉扯得张牙舞爪。

苏砚一言不发,率先踏入楼内。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陈年灰尘、朽木霉烂和淡淡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比验尸房的气息更加污浊呛人。脚下的楼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楼堆满杂物,蛛网密布。

“尸体在二楼!”王铁柱提着灯在前面引路。

楼梯狭窄陡峭,踩上去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断裂。上了二楼,空间开阔了些,但损毁更为严重。半边屋顶塌陷,雨水毫无遮拦地灌入,在地面积起浑浊的水洼。冷风裹着雨点从破洞处灌入,发出凄厉的呼啸。

王铁柱的灯指向一处:“就那!那根横梁!”

一根粗壮、布满灰尘和蛛网的黑沉木梁横亘在残破的厅堂上方。梁上,还残留着一道清晰的、被绳索摩擦过的痕迹。梁下不远的地面,倒着一张缺腿的破旧方凳。

苏砚的目光却没有立刻看向梁或凳。

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了正对着横梁的那面残破墙壁上!

即使在大半塌陷、被雨水和灰尘严重侵蚀的情况下,那面墙上,依旧残留着一幅巨大壁画的局部痕迹。

灯光昏暗摇曳,苏砚一步步走近那面墙。

墙壁斑驳陆离,大片大片的颜料早己剥落,露出底下灰暗的泥坯。雨水顺着墙缝淌下,留下蜿蜒的黑色污迹。然而,就在这破败不堪的背景上,依然顽强地残留着一些色彩和线条的片段。

靠近中间偏下的位置,一大片深沉的靛蓝色块依旧醒目,那是天空?还是深渊?在这片靛蓝的底子上,用极其精细的金线勾勒出几道扭曲、狰狞、仿佛在痛苦挣扎的肢体轮廓!一只嶙峋的、骨节突出的脚踝被夸张地描绘着,似乎正被无形的力量拖拽向下方。旁边,一只同样扭曲变形的手绝望地向上抓挠着虚空,指尖仿佛要戳破画面!

在这些痛苦挣扎的肢体下方,是几抹浓烈得如同凝固血液的暗红色块,蜿蜒流淌,形成某种令人不安的“池沼”意象。而在“池沼”的边缘,用惨白混合着污浊的灰色颜料,勾勒出几个形态奇诡、非人非兽的模糊侧影。它们或蹲踞,或游弋,姿态中透着一股冰冷的、对痛苦漠然甚至嘲弄的意味。

即使残破至此,即使被岁月和风雨侵蚀得面目模糊,这片残存的壁画依旧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气息——痛苦、扭曲、绝望,以及一种近乎亵渎的、对痛苦的刻意展示。

苏砚的呼吸骤然一窒!

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然后猛地炸开,顺着西肢百骸疯狂蔓延!

这构图!这姿态!这扭曲的肢体和下方象征性的“血沼”!

像!太像了!

像他年少时曾在长安城某座著名寺庙的藏经阁深处,偶然翻到过的那卷描绘地狱诸相的《地狱变相图》摹本!那卷图中,专门描绘“血池地狱”的场景——堕入此狱的罪人,在污浊的血池中沉浮挣扎,被池中恶鬼噬咬拖拽,永世不得解脱!

眼前这残壁上的断肢、挣扎的手脚、血色的池沼、池畔鬼影……所有残存的元素,都无比精准地指向了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狱图景!

青金石粉……靛蓝的底色……宫廷画师……《地狱变相图》……

苏砚猛地转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射向王铁柱,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寒意而微微发颤:“王捕头!上官小姐的尸体被发现时,是什么姿势?!”

王铁柱被他眼中骇人的光芒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忆:“姿…姿势?就…就吊着啊!绳子套着脖子,双脚离地…哦,对了!”他猛地想起一个当时觉得有点别扭的细节,“她的头…头是微微向左歪着的,脖子勒着,脸有点…有点朝下看?还有,那两只手,不是垂着,是…是有点怪异地朝前伸着,像是…像是要抓什么东西,又像是…在推拒啥?”

苏砚脑海中,上官云容悬吊的姿态瞬间与眼前壁画上那只向上绝望抓挠的手、那只被拖拽的脚踝重叠!她那微微歪头、脸朝下的姿态,不正像是壁画中沉溺于血池、徒劳挣扎的罪人?!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浓重的黑幕,瞬间将整个破败的厅堂照得一片森然!残壁上那些扭曲的肢体、血色的污迹、鬼祟的侧影,在电光中纤毫毕现,如同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狞笑!

紧接着,一声撼天动地的炸雷在头顶轰然爆开!震得整座残楼簌簌发抖,灰尘簌簌落下。

雷声滚过,世界仿佛陷入短暂的绝对死寂。

苏砚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闪电的光芒烙印在他眼底,那残壁上地狱受刑者的姿态,与悬吊的上官云容,在刺目的光与震耳的雷中,完成了一次阴森恐怖的重合。

不是巧合!

冰冷的战栗沿着脊椎一路爬上头皮,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危险。凶手不是在简单地杀人,他是在……模仿!用活生生的死亡,在复刻那幅来自地狱的画卷!

“血池地狱……”苏砚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的目光死死锁在那片刺目的靛蓝底色上,那昂贵的青金石粉,此刻成了最恐怖的注脚——宫廷画师的手笔,绘制着地狱的图景。

“苏仵作,你…你说什么地狱?”王铁柱的声音带着哭腔,脸在摇晃的灯光下惨白如鬼。这地方,这壁画,这仵作骇人的表情,加上刚才那记劈在头顶的炸雷,彻底击垮了他那点可怜的胆气。他身后的几个差役更是抖如筛糠,几乎握不住手中的灯。

苏砚没有回答。他强迫自己从巨大的震惊中抽离,眼神重新凝聚起冰寒的锐利。凶手留下了青金石粉这个指向性极强的线索,又如此刻意地布置现场模仿地狱图景,绝不仅仅是追求残忍的艺术。这背后,必有更深的图谋,甚至……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王捕头,”苏砚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查!查上官云容近三日行踪,接触过何人,尤其是与画艺、颜料、寺庙有关的人!更要查!查这长安城内,还有哪处废弃之地留有此类地狱变相壁画!特别是……使用过青金石粉的壁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残破的墙壁,如同锋利的刀锋刮过:“还有,速派人回大理寺,调阅近三个月所有悬而未决的命案卷宗!重点查找……死状离奇,姿态异常,尤其是……模仿某种图画的案件!无论大小,无论是否结案,全部调来!”

王铁柱被他话语中的寒意和紧迫感慑住,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板:“是!卑职这就去办!”他转身对着手下吼道:“都听见没?!快!分头去办!腿脚都给我利索点!”差役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冲下楼去,仿佛逃离鬼域。

苏砚独自一人留在空旷破败的二楼。风雨声被残破的楼体放大,如同鬼哭。摇曳的灯光下,残壁上的地狱图影若隐若现。他缓缓抬起手,用力按压着依旧隐隐作痛的额角,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

模仿地狱图景的连环杀手?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如果他的预感是真的……上官云容,绝不会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落叶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从楼梯口的方向传来。

苏砚霍然转头,目光如电射向黑暗的楼梯拐角!

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他提着一个湿漉漉的粗布小包袱,身形单薄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破旧的短褐被雨水打湿了大半,紧贴在身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片近乎木然的平静。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很大,瞳仁极黑,却像蒙着一层洗不掉的灰翳,空洞洞的,映不出任何光亮。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苏砚,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

哑巴药童,阿柏。

苏砚紧绷的神经在看到阿柏的瞬间,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掠过一丝更深的疑虑。这小子怎么找到这鬼地方来的?而且来得如此……“及时”?

阿柏像是没察觉苏砚审视的目光,他默默走上前,将那个湿漉漉的小包袱放在旁边一张相对干净些的破木桌上。解开包袱皮,里面是一个散发着清苦药味的粗陶药罐,罐口用油纸封着,旁边还有一小包用油纸裹好的蜜饯。

他动作熟练地打开药罐的封口,一股浓郁苦涩的气息立刻弥漫开来,冲淡了些许现场的腐败气味。他用一个同样粗陶的小碗倒出小半碗深褐色的药汁,小心翼翼地捧到苏砚面前。那双空洞的大眼睛,就那么无声地望着苏砚,带着一种固执的催促。

又是药。

苏砚看着碗里黑沉沉的药汁,眉心拧得更紧。每次动用“异眼”之后,那撕裂般的头痛都会如期而至,而这药……似乎总能将那非人的痛苦强行压下去一些。是阿柏背后那个神秘“师父”的恩赐?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枷锁?

他接过碗,指尖触碰到阿柏冰冷的手指。药童的手微微一颤,迅速缩了回去,垂在身侧,像受惊的小动物。

苏砚盯着他低垂的眼帘和那层挥之不去的灰翳。这双眼睛,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还是……藏着太多不能见光的东西?他沉默地端起药碗,凑到唇边。苦涩的药气首冲鼻腔。

就在药汁即将入口的瞬间,苏砚眼角的余光瞥见阿柏那双放在身侧、沾着泥污的手,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指节。

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让苏砚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放下药碗!

“阿柏,”苏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冰冷,“你师父……近来可好?”

阿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抬起头,灰蒙蒙的眼睛“看”向苏砚的方向,脸上依旧是那副木然的表情。他缓缓抬起手,做了几个简单的手势:『师父很好。采药。』

手势标准,意思清晰。

但苏砚心中的疑云却更浓了。他上前一步,逼近阿柏,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刺穿那层灰翳:“你师父采药,让你送药给我。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此刻一定头痛?又如何知道,我来了这上官府的藏香楼?”

问题如同冰冷的箭矢,首指核心!

阿柏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慌乱,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微弱涟漪。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更快地打着手势:『下雨。旧伤。猜的。问人。』手势显得有些凌乱。

“问人?”苏砚的声音更冷了,“问谁?这大雨滂沱,上官府门禁森严,你一个药童,如何能轻易问到我的行踪?又恰好带着药,找到这府邸深处、荒僻角落的废楼?”

阿柏的手势彻底僵住了。他呆呆地“望”着苏砚,那层木然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灰翳下的瞳孔似乎因恐惧而微微放大。他紧紧抿着苍白的嘴唇,身体微微发抖,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瑟的枯叶。

苏砚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疑窦丛生,却又无法再逼问出一个哑巴。那碗黑沉沉的药汁还摆在桌上,散发着清苦的气息,此刻却像是一碗充满未知的毒药。

他不再看阿柏,目光重新投向那面残破的、描绘着地狱景象的墙壁。冰冷的雨点从屋顶的破洞砸落,溅起小小的水花。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在场每个人的心脏。风雨中的废楼,仿佛化作了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准备吞噬更多的生命。

苏砚猛地转身,大步走向楼梯口,声音斩钉截铁,穿透风雨:

“回大理寺!调卷宗!掘地三尺,也要把过去所有类似的案子,给我挖出来!”

他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血池地狱,才刚刚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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