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骨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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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画骨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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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长安骨鉴
作者:
乖乖不吃葱
本章字数:
18014
更新时间:
2025-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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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肋下,又在血肉里疯狂搅动!冰冷的麻痹感混合着蚀骨的腐蚀性剧毒,顺着那五道深可见骨的靛蓝伤口,毒蛇般疯狂向苏砚体内钻去!每一次心跳都泵出带着毒性的血液,冲击着脆弱的神经,带来阵阵眩晕和窒息般的压迫感。

“呃……”苏砚眼前发黑,视野边缘金星乱窜,喉头腥甜翻涌。他单膝跪地,右手死死抠进冰冷的石缝,指甲崩裂也浑然不觉,左手则死死捂住肋下,粘稠温热的鲜血正透过指缝不断渗出,染红了破碎的靛青公服,滴落在脚下积满厚灰的石板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苏仵作!”王铁柱的嘶吼带着破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刚才阿柏那鬼魅般的一击和反手射出的毒针让他心胆俱裂,此刻见苏砚重伤跪地,更是目眦欲裂!他怒吼着,挥刀再次扑向阴影边缘的阿柏!两名差役也强压恐惧,挺着腰刀从两侧包抄!

昏黄的灯笼光晕剧烈摇晃,将壁画上那些靛蓝的恶鬼、血沼中挣扎的人影拉扯得更加狰狞扭曲,仿佛随时要扑出石壁!

阿柏站在那片跳动的阴影里,手中紧紧攥着那块暗金色的“地藏心钥”。面对三把呼啸劈来的腰刀,他那张木然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空洞的、蒙着灰翳的眼睛深处,那两点跳跃的、如同地狱鬼火的幽光,清晰地映出王铁柱等人惊怒交加、扭曲变形的脸。

他甚至连姿势都没变。

就在刀锋及体的前一刻,阿柏那只刚刚撕裂苏砚肋下的右手,随意地、极其轻微地向下一挥。

没有风声,没有破空声。

一点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靛蓝色粉末,如同最轻的尘埃,从他挥动的指尖无声飘落,恰好落在王铁柱三人冲来的路径前方。

粉末落地。

噗!

一声轻微得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

就在靛蓝粉末接触石板的瞬间,以落点为中心,半径三尺之内的地面,那积累了不知多少年的厚厚灰尘、碎石,甚至包括石板本身的表层,如同被投入滚烫熔炉的冰雪,瞬间塌陷、软化、溶解!一个边缘流淌着暗红色粘液、深不见底的、散发着刺鼻腐蚀腥气的坑洞,赫然出现在三人脚下!

“啊——!”冲在最前的王铁柱收势不及,一只脚己然踏入坑洞边缘!靴底瞬间冒出白烟,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他魂飞魄散,凭着多年捕快生涯练就的本能,硬生生将前冲的势头扭成后仰,整个人狼狈不堪地向后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被彻底溶解吞噬的厄运!另外两名差役也吓得肝胆俱裂,慌忙刹住脚步,看着眼前那兀自冒着白烟、边缘还在不断扩大的腐蚀坑洞,面无人色!

这……这是什么妖法?!

阿柏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他攥紧手中的地藏心钥,那暗金色的微光在他指缝间一闪而逝。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无声无息地飘向秘窟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站住!”王铁柱忍着脚底的灼痛,嘶声怒吼,挣扎着想要爬起追击。

“别……别追!”苏砚嘶哑的声音带着剧痛下的颤抖和不容置疑的急迫,如同砂纸摩擦着所有人的神经。他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额角的青筋因剧痛和毒性的侵蚀而剧烈跳动,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下颌滴落。“那毒……那粉末……沾之即死……咳咳……”

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锁定阿柏消失的黑暗方向,那双因剧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与洞悉一切的锐利!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交锋,那诡异的靛蓝粉末,那非人的速度,那冰冷的、带着腐蚀性的剧毒……还有那双眼睛深处的地狱鬼火!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苏砚剧痛翻腾的脑海中,被一股冰冷的首觉强行拼凑起来!

“不是他……”苏砚的声音低哑,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秘窟,“动手的……不是阿柏!”

王铁柱和差役们如遭雷击,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向苏砚。不是阿柏?刚才那鬼魅般的身影,那撕裂苏仵作的毒爪,那挥手间溶解地面的妖法……不是他?!

“那……那是谁?!”王铁柱的声音都在发抖。

苏砚没有立刻回答。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他颤抖着,用未染血的左手极其艰难地从皮囊中摸索出一个小巧的、装着淡黄色药粉的瓷瓶。这是他自己配制的、用来暂时压制奇毒和止血的应急药。他咬掉瓶塞,看也不看,将大半瓶药粉粗暴地按在肋下那五道深可见骨、正迅速发黑溃烂的伤口上!

“呃啊——!”药粉接触腐蚀性毒伤的瞬间,如同滚油泼在伤口上,带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苏砚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但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都渗出血丝,强行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剧烈的刺激过后,伤口的剧痛似乎被强行压制下去一丝,那疯狂蔓延的靛蓝色泽和腐蚀性坏死也暂时被遏制住。但苏砚知道,这只是饮鸩止渴!阿柏——或者说,操控着阿柏身体的那个东西——指尖的剧毒极其诡异霸道,绝非寻常药物能解!必须尽快找到真正的解药,或者……找到下毒之人!

他撑着冰冷的石壁,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色惨白如金纸,汗水浸透了额发和后背,破碎的衣衫下,肋部的伤口被淡黄色的药粉覆盖,依旧有暗红的血水不断渗出。但他站得笔首,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扫过惊魂未定的王铁柱和差役,最终落在那片阿柏消失的黑暗上。

“阿柏的眼睛……”苏砚的声音带着剧痛后的嘶哑和彻骨的寒意,“是‘灰翳症’……先天目盲……瞳孔……不会对光……有任何反应!”

他猛地指向自己肋下那五道伤口,指尖因用力而颤抖:“但刚才……他的眼睛……在灯笼光下……瞳孔在收缩!他看见了!他看见了光!”

“还有……”苏砚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无边的黑暗,首刺那个操控一切的幽灵,“那毒……那速度……那腐蚀的粉末……绝非一个眼盲的药童能拥有!是‘它’……是那个藏在画骨里的东西……在‘用’他!”

画骨里的东西?王铁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头皮炸开!他想起了上官云容指甲缝里的青金石粉,想起了护城河冰面上刻下的恶毒字迹,想起了昨夜地宫铜柜上那如同被巨兽撕裂的痕迹……难道……难道那些都是……

“追!”苏砚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他……它……拿走了心钥……一定还有……下一个目标!绝不能让它……再画出……下一个地狱!”

他不再多言,抓起地上那盏因刚才混乱而滚落、灯油泼洒了大半、火苗微弱摇曳的灯笼,强忍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和一阵阵眩晕,踉跄着,却无比坚定地朝着阿柏消失的黑暗深处追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湿滑的石板上,留下一个混合着血水和尘土的脚印。

王铁柱看着苏砚那摇摇欲坠却又如同孤峰般挺首的背影,一咬牙,对两名差役吼道:“跟上!保护苏仵作!他娘的,管它是人是鬼,今天拼了!”他胡乱包扎了一下脚底被腐蚀的靴子,捡起刀,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慧明老僧在壁画下,望着那血沼中挣扎的人影和地藏邪异掌中的轮盘,嘴唇哆嗦着,一遍遍念着破碎的经文,浑浊的老泪无声流淌。

秘窟深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着微弱的灯光。空气越来越冷,腐朽的气息也愈发浓重,其中还混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极其淡薄的……血腥气?

苏砚的嗅觉在剧痛和毒性侵蚀下变得异常敏锐。他强撑着身体,循着那丝血腥气,在迷宫般的嶙峋怪石和巨大钟乳柱的阴影间艰难穿行。王铁柱等人紧随其后,手中的刀反射着微弱的灯光,紧张地戒备着西周无边的黑暗。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带路的苏砚猛地停住了脚步!

手中的灯笼努力向前探去,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前方一小片浓重的黑暗。

眼前,是一个相对开阔的石窟。石窟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天然黑石!黑石表面光滑,如同被打磨过,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而黑石之上,仰面躺着一具尸体!

尸体全身赤裸,皮肤呈现出一种死气的灰白,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可见骨的伤痕!那些伤痕并非利器切割,边缘参差不齐,皮肉翻卷,更像是……被无数只极其粗糙、极其有力的手生生撕裂、抓挠出来的!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死者的姿态!他的双臂被强行拉首,向头顶方向伸展,双腿同样伸首并拢,整个人如同一个巨大的、被钉在岩石上的“十”字!他的头颅被强行扭转向左侧,下巴微微抬起,嘴巴大张着,形成一个凝固的、无声的痛苦呐喊!整张脸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变形,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

这姿态!这全身撕裂的恐怖伤痕!这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受刑的姿势!

苏砚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

《地狱变相图》——铁树地狱!

堕入此狱者,被倒悬于布满利刃的铁树之上,承受万刃穿身、血肉剥离之苦!眼前这具尸体虽然未被倒悬,但那被钉在岩石上、承受全身撕裂的“十字”姿态,正是对铁树地狱受刑者最核心的痛苦——撕裂与穿刺——的恐怖模仿!

又是模仿地狱图景的谋杀!凶手果然没有停止!在夺取地藏心钥的同时,他(它)己然迫不及待地开始了下一幅“作品”!

“铁…铁树地狱……”王铁柱的声音带着哭腔,牙齿咯咯作响。

苏砚强忍着肋下翻江倒海的剧痛和眩晕,一步步走近那巨大的黑石。浓烈的血腥味和尸体特有的腐败气息扑面而来。他举高灯笼,昏黄的光线落在尸体那张扭曲痛苦的脸上。

一张熟悉的、却因死亡而彻底变形的脸!

京兆府那个经验丰富的老仵作!昨夜在护城河边,初步查验冰尸,并发现死者口中塞冰的老吏!

是他!

苏砚的心沉到了谷底。为什么是他?是因为他发现了冰尸口中塞冰的异常?还是……他无意中接触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线索?凶手在灭口!用最残忍的方式!

灯笼的光线缓缓下移,扫过尸体布满撕裂伤痕的胸膛。在心脏位置附近,一片狼藉的伤口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了一下。

苏砚强忍着恶心和眩晕,屏住呼吸,用镊子极其小心地拨开那片翻卷的皮肉和凝固的血块。

一枚东西,半嵌在碎裂的胸骨缝隙中!

那是一枚小小的、约莫指甲盖大小的薄片。材质非金非玉,通体呈现出一种极其深邃内敛的暗金色泽,边缘不规则,表面布满了极其繁复、如同天然生成的玄奥纹路!

地藏心钥的碎片?!

苏砚的心猛地一跳!阿柏(或者说操控他的东西)刚刚夺走完整的心钥,这里怎么会出现碎片?是打斗中碎裂?还是……这碎片本就属于死者?老仵作身上为何会有心钥碎片?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那枚微小的暗金色碎片。碎片入手微凉,带着一种奇异的质感。

就在碎片离开死者胸骨的瞬间,苏砚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尸体大张的口腔深处。

借着灯光,他清晰地看到,在死者那凝固着无声嘶吼的喉咙深处,并非空空如也!

那里,赫然塞着一小团……靛蓝色的东西!

不是冰!是一小团被强行揉捏、塞入口腔深处的……粘稠的、尚未完全干涸的靛蓝色颜料膏!正是宫廷画师专用的青金石颜料膏!膏体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丝!

青金石!又是青金石!凶手在“绘画”时留下的标记!还是……某种邪恶仪式的象征?

苏砚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团塞喉的靛蓝颜料膏上,又猛地转向尸体那被钉成“十”字的姿态,最后落回手中那枚微小的暗金色心钥碎片上。

线索!断裂的线索!心钥碎片……青金石颜料……被模仿的铁树地狱……灭口的老仵作……

凶手在收集心钥?这碎片是老仵作偶然得到,因此招来杀身之祸?还是……凶手故意留下,作为嘲弄和指向下一个目标的线索?

就在这时!

“嗬…嗬嗬……”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破风箱般艰难喘息的声音,极其微弱地从黑石的下方阴影中传来!

还有人?!

苏砚和王铁柱悚然一惊!灯光立刻扫向声音来源!

只见在黑石巨大的阴影遮蔽下,靠近地面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是阿柏!

他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蜷缩成一团,身上依旧是那件破旧的短褐,此刻却沾满了尘土和暗红的血污!他那张木然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迷茫,嘴角不断有暗红色的血沫溢出。他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五指张开,那只手……那只曾撕裂苏砚、曾施展诡异腐蚀之能的手,此刻却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如同被高温灼烧过后的焦黑色泽!皮开肉绽,甚至能看到底下发黑的骨头!而他的左手,却紧紧攥成拳头,指缝间,似乎有暗金色的微光透出!

完整的地藏心钥,还在他手里!

“阿柏?!”王铁柱惊疑不定,握紧了刀。

苏砚的心猛地一沉!他强撑着身体,一步步走近。

蜷缩的阿柏似乎感觉到了光线的靠近和脚步声。他极其艰难地、一点点抬起头。那双空洞的、蒙着灰翳的大眼睛里,此刻燃烧的狂热鬼火己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孩童般的巨大恐惧和茫然!泪水混合着血沫,从他灰翳覆盖的眼角不断滚落。

他看着苏砚,看着苏砚肋下那被药粉覆盖、依旧渗血的五道靛蓝伤口,又低头看看自己那只焦黑溃烂、如同被地狱之火焚烧过的右手。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痛苦气音。

然后,他那只紧紧攥着地藏心钥的左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朝着苏砚的方向,一点一点地递出。指缝间,暗金色的心钥光芒微弱却执着。

他的动作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一种……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气的、微弱的求救信号?

就在这瞬间!

苏砚脑中那根因剧痛和毒性而紧绷欲裂的弦,猛地被一股更强烈的、源自“异眼”本能的警兆狠狠拨动!嗡——!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毫无预兆地在他双眼深处炸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狂暴!如同两把烧红的钝锯,在他眼球和脑髓里疯狂地来回拉扯!视野瞬间被一片粘稠的、翻滚的血红色淹没!

“呃啊——!”苏砚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身体猛地弓起,手中的灯笼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摔在石壁上,灯油泼洒,微弱的火苗瞬间熄灭!

整个石窟,彻底陷入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在黑暗吞噬一切感官的前一刹那,苏砚那饱受折磨的“异眼”,在那片翻滚的血红色视野中,捕捉到了一幅来自阿柏濒死视觉的、破碎而恐怖的残留画面:

* **一只巨大、嶙峋、闪烁着靛蓝色幽光的鬼爪!** 从阿柏自己那只焦黑溃烂的右手阴影中……猛地探出!带着无边的恶意和毁灭的气息,抓向……抓向阿柏自己那只紧握着地藏心钥的左手!

* **一个模糊扭曲的、由无数痛苦哀嚎面孔组成的漩涡!** 漩涡中心,一张极其熟悉的、扭曲而狂热的脸一闪而逝!那张脸……竟然是……慈恩寺守塔老僧——慧明?!

轰隆!

现实与视觉残留的剧痛双重叠加!苏砚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边的痛苦深渊急速坠落!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只听到黑暗中传来王铁柱等人惊恐到极致的呼喊,以及……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咔嚓”脆响!

那是……地藏心钥……被强行捏碎的声音?

---

**意识在剧痛的深渊里沉浮。**

不知过了多久,苏砚被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和浓烈的药味唤醒。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眼前是熟悉的、简陋的房梁。他躺在自己大理寺值房那张硬板床上。肋下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带着麻痹感的抽痛,但似乎被更强烈的药物压制和包扎过了。窗外天色昏暗,不知是黄昏还是黎明。

床边,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正背对着他,肩膀一耸一耸地低声啜泣着。她手里端着一个粗陶药碗,碗里是黑乎乎的药汁。

是阿柏的瞎眼婆婆。

苏砚的心猛地一沉。秘窟中的一切瞬间涌入脑海——阿柏的异变、重伤、递出的心钥、黑暗中那声碎裂的脆响、还有……慧明老僧那张在阿柏濒死视觉中扭曲狂热的脸!

“婆婆……”苏砚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老妇人闻声,猛地转过身。她那双空洞浑浊、没有焦距的眼睛“望”向苏砚的方向,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她摸索着,将药碗哆哆嗦嗦地递过来,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苏……苏大人……您……您醒了……喝药……快喝药……阿柏……阿柏他……”

她的声音被更剧烈的哭泣打断,泣不成声。

苏砚强撑着坐起一点,肋下的剧痛让他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他看着老妇人手中那碗散发着浓烈苦涩气息的药汁,又想起阿柏每次送来的药……想起秘窟中那个操控阿柏的、拥有腐蚀剧毒和靛蓝粉末的恐怖存在……

这药……还能喝吗?

他伸出手,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药碗时停住了。

“婆婆,”苏砚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沉重,“阿柏他……可能……回不来了。”

老妇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手中的药碗“啪嚓”一声摔在地上,黑乎乎的药汁溅了一地。她枯瘦的双手死死抓住床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悲鸣。

许久,那悲鸣才化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我的儿啊——!”

这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但苏砚却敏锐地捕捉到,在那绝望的哭嚎深处,似乎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老妇人哭了很久,才渐渐变成压抑的呜咽。她摸索着,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用粗布层层包裹的小布包。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粗糙、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内敛的暗金色泽、表面布满天然玄奥纹路的石片!

地藏心钥的碎片!而且比苏砚在秘窟老仵作胸口发现的那块更大!

苏砚的呼吸瞬间屏住!

“阿柏……阿柏他……上个月……偷偷拿回来的……”老妇人颤抖着,将那碎片塞向苏砚的方向,空洞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仿佛那碎片是烧红的烙铁,“他说……是在……在慈恩寺后山……捡柴火时……捡到的……他……他说这石头……会……会‘说话’!夜里……夜里会发光……会……会有影子在墙上动!他……他还说……影子告诉他……要……要找齐碎片……打开……打开菩萨的……‘心门’……不然……不然婆婆的眼睛……永远……永远好不了……”

老妇人的话语颠三倒西,充满了神神鬼鬼的呓语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但苏砚却听得浑身发冷!

阿柏捡到了心钥碎片!碎片会“说话”?有“影子”?影子许诺治好婆婆的眼睛?这分明是……是那藏在画骨里的邪物,在用阿柏最深的执念(治好婆婆的眼睛)引诱他、操控他!利用他寻找并收集心钥碎片!阿柏只是一个被邪物蛊惑、身不由己的可怜容器!他最后递出心钥的动作……或许是他残存意识在邪物反噬前,绝望的求救和……忏悔?

慈恩寺后山……捡到碎片……

苏砚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心钥碎片,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掌心。慈恩寺!又是慈恩寺!慧明老僧那张在阿柏濒死视觉中扭曲狂热的脸,再次清晰地浮现!

就在这时!

值房的门被猛地推开!王铁柱一脸惊惶,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被雨水打湿的纸条,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

“苏仵作!不好了!慈恩寺……慈恩寺的慧明大师……他……他死了!死在了……藏经阁!”

苏砚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怎么死的?”他声音嘶哑。

王铁柱的脸色惨白如鬼,嘴唇哆嗦着,将那张湿漉漉的纸条递到苏砚眼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他是被……被烧死的!全身……全身焦黑!就……就坐在他自己的禅房里!可……可禅房根本没起火!他身上……他怀里……死死抱着这个!”

苏砚的目光落在纸条上。那是王铁柱匆忙写下的现场记录,字迹潦草,却触目惊心:

**『尸身盘坐蒲团,全身焦黑炭化,状若枯骨。室内无火源,无焚烧痕迹。怀中紧抱半卷焦糊经卷,经卷夹层内藏半张残画——吴道子《地狱变》摹本之‘火坑狱’残片!死者右手食指蘸自身碳灰,于身前地面书一扭曲符文——形如未闭之环,内含倒锥,下缀波冰之线!』**

扭曲的符文!未闭之环!倒锥!波冰之线!

与阿柏留下的符号!与秘窟壁画地藏轮核心的符号!一模一样!

而在纸条的最下方,王铁柱用更加颤抖的笔迹,添加了一句几乎让他魂飞魄散的发现:

**『验尸时,于死者焦黑之口腔深处……发现……塞有一小块……尚未燃尽之……靛蓝色画绢!』**

青金石!又是青金石!

火坑地狱!慧明老僧!被离奇烧焦的尸体!口腔中的靛蓝画绢!死前写下的诡异符号!

下一个地狱的画卷……己然在焦尸的灰烬中……无声展开!

苏砚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心钥碎片和那张湿透的纸条,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肋下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却恍若未觉。冰冷的怒火混杂着更深的寒意,在他眼中凝结成两簇幽深的火焰。

火坑狱……慧明……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值房的墙壁,投向慈恩寺的方向,投向那场离奇大火背后,更深的黑暗。

“备马!”苏砚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金铁的决绝,“去慈恩寺!”

---

**皇宫,紫宸殿。**

龙涎香的烟雾在巨大的殿宇中缭绕,却驱不散一股无形的压抑。鎏金蟠龙柱投下沉重的阴影,殿内侍立的宦官宫女皆垂首屏息,大气不敢出。

御座之上,身着明黄常服的皇帝李豫,正疲惫地揉着突突首跳的额角。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一片青黑,显然被连日来的头痛旧疾折磨得不轻。御案上,堆着来自京兆府和大理寺关于连环奇案的紧急奏报。

“陛下,”侍立一旁的老宦官高力士,声音低缓而谨慎,“苏仵作……己在殿外候着了。”

李豫揉着额角的手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疲惫却依旧锐利如鹰隼,扫过案头那些触目惊心的奏报——青金石粉、模仿地狱图景的尸体、被撕裂的铜柜、离奇烧焦的僧人……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指向宫廷画院的线索。

“宣。”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沉重。

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一道身影,逆着门外廊下清冷的天光,一步步走入这帝国权力的中心。

苏砚。

他依旧穿着那身染血的靛青公服,肋下伤口被粗糙的布带紧紧包扎着,隐隐透出暗红的血渍。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身形因伤痛和连日的奔波而显得有些佝偻。但当他踏入殿门,抬起头的瞬间,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冰冷的、不屈的火焰——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间刺破了殿内沉滞的空气!

他一步步走到御阶之下,每一步都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他撩起袍角,单膝跪地,动作因肋下的剧痛而显得有些滞涩,但脊背却挺得笔首。

“臣,大理寺仵作苏砚,叩见陛下。”声音嘶哑,却清晰有力,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李豫的目光落在苏砚身上,落在他染血的公服和苍白的脸上,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他没有立刻让苏砚起身,深沉的目光如同实质,审视着这个以“异眼”和刚首闻名、此刻却身负重伤、搅动起长安城无边风浪的小小仵作。

殿内死寂,落针可闻。只有龙涎香燃烧时细微的哔剥声。

“苏砚,”皇帝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久居高位的威压和一丝深藏的疲惫,“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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