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陶碗的冰冷透过指尖蔓延，浓烈的苦涩药味首冲鼻腔。碗中黑沉的药汤，如同浓缩的绝望，倒映着我惊恐而苍白的脸。右眼视野里，那层挥之不去的七彩薄纱无声流转，将墙角那个沉默刮鱼鳞的身影笼罩在一片迷离而怪诞的光晕中。脚踝旧疤深处那点幽蓝的微光，如同烧红的烙印，死死烙在意识深处。
矿洞里的“怪物”！他没死！他就在这里！和老妇人在一起！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瞬间缠绕收紧！左臂下意识地更紧地箍住身侧那个沉重、血腥的包裹——里面是染血的地契、青金石粉末、夺命的手弩……是足以让幕后黑手不惜一切也要抹除的铁证！也是此刻……催命的符咒！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固执地将药碗又往前送了送，枯瘦的手指几乎触碰到我的嘴唇。那催促的姿态，在右眼迷离的七彩光晕下，显得格外诡异。
“喝。”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不能喝！这药……这屋……这沉默的“怪物”……都透着致命的危险！必须离开！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肩头的剧痛和虚弱。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刺骨的空气吸入肺腑。不再犹豫，左手五指骤然发力，狠狠将手中的药碗朝着老妇人脸上泼去！
“哗啦！”
滚烫的药汁混合着浓烈的苦味，当头泼洒！
“呃！”老妇人猝不及防，被滚烫的药汁溅了满脸，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本能地向后踉跄！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我强忍着肩骨碎裂的剧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如同离水的鱼般猛地从硬邦邦的土炕上翻滚下来！身体重重砸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牵动伤处，眼前阵阵发黑，喉咙口腥甜翻涌！
但我顾不上这些！左手死死抱住那个沉重的包裹，挣扎着，手脚并用地朝着那扇虚掩的柴门爬去！每一寸移动都伴随着钻心的痛楚，在泥地上拖出狼狈的痕迹。
“拦住她！”老妇人带着愤怒和惊惶的尖叫刺破了屋内的死寂！
墙角那个始终沉默的身影动了！
他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甩开，终于露出了大半张脸！
在右眼那被七彩光晕扭曲的视野里，那张脸瞬间被放大、变形！肤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与青灰交织！五官轮廓依稀可辨年轻时的端正，但此刻却被一种极致的麻木和……深不见底的痛苦所扭曲！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深处翻涌着赤红如血的光，如同熔炉里沸腾的岩浆，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狂暴！但在这狂暴的底色之下，却又诡异地交织着一种茫然、空洞和……被巨大痛苦撕扯后的麻木！
“吼——！”
一声低沉压抑、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手中的老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风和压迫感，猛地朝我扑来！动作迅捷得不像人类，却又带着一种控般的僵硬！
“不！别过去！回来！”老妇人顾不得脸上的灼痛和药汁，嘶声尖叫着扑向那“怪物”，试图抱住他的腿！
但她的力量如同螳臂当车！
“砰！”
老妇人被那“怪物”狂暴前冲的势头狠狠撞开，瘦小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摔在墙角，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和痛苦的呻吟，蜷缩着再也爬不起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那狂暴的身影己近在咫尺！赤红的兽瞳死死锁定着我，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沾满鱼鳞和泥污的手掌如同巨大的铁钳，带着腥风，狠狠抓向我的脖颈！
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虹视的七彩光晕在极致的恐惧刺激下疯狂闪烁！视野里那张扭曲的、赤红兽瞳的脸庞在漩涡中如同狞笑的恶魔！左臂紧抱的包裹沉重得如同墓碑！
就在那沾满鱼腥和死亡气息的手爪即将扼住咽喉的瞬间——
右眼！那覆盖着七彩薄纱的视野，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猛地聚焦、穿透！
目标——并非“怪物”本身，而是他扑来时带起的劲风，吹动了炕边土墙上挂着的一小串……干枯的、不起眼的……**褐色豆荚**！
在虹视这独特的、穿透性的视野里，寻常的枯槁豆荚如同虚影般淡化、消失！唯有……豆荚内部，几粒早己干瘪的种子上，附着着一些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冰冷纯粹天蓝色光泽的……**粉末状颗粒**！
青金石粉末？！被研磨得极细，混在某种植物的种子里？！
念头如同闪电划过！阿桂婶指甲缝！裴寂脚底！竹林尸体！矿洞“怪物”脚踝！吴三脖颈下！还有……眼前这串豆荚里的粉末！所有的标记，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疯狂……源头在此？！
一个疯狂的想法瞬间成形！
没有时间思考！我猛地将紧抱包裹的左手松开包裹一角，闪电般探向那串被劲风吹拂、近在咫尺的干枯豆荚！指尖不顾一切地狠狠抓下！粗糙的豆荚外壳在指尖碎裂！
一把混杂着干瘪种子和……那冰冷幽蓝粉末的碎屑，被我死死攥在掌心！
就在那“怪物”的手爪即将触及我皮肤的刹那！
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和意志，将那只沾满了幽蓝粉末的左手，猛地扬起！不是格挡！不是攻击！而是……狠狠地将掌心的粉末碎屑，朝着那“怪物”布满血丝、大张着发出咆哮的……**口鼻**处，用力地……扬了过去！
“噗——！”
细碎的粉末混合着干瘪的种子碎屑，如同微型的沙尘暴，瞬间糊满了“怪物”的口鼻！
“吼……呜……咳咳咳！！！”
震耳欲聋的咆哮瞬间变成了极度痛苦的呛咳和窒息般的呜咽！那狂暴前扑的身影猛地僵住！赤红如血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瞳孔因剧烈的刺激而疯狂收缩！他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双手猛地捂住自己的口鼻，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和干呕！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踉跄后退！
青金石粉末！研磨极细！吸入呼吸道！那强烈的刺激和异物感，瞬间扰乱了他狂暴的节奏！
就是现在！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所有伤痛！我顾不上查看效果，左手再次死死抱住包裹，不顾一切地朝着虚掩的柴门扑去！用肩膀狠狠撞开！
“砰！”
柴门洞开！冰冷的、裹挟着浓重水腥和腐烂芦苇气息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
屋外，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有风穿过无边无际的芦苇荡，发出如同万千冤魂呜咽的“呜呜”声！脚下是湿滑冰冷的烂泥地！
身后，传来那“怪物”更加痛苦狂暴的嘶吼和撞击墙壁的巨响！还有老妇人微弱的、带着泣音的呼唤：“儿啊……别……别……”
我咬紧牙关，一头扑入那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冰冷的烂泥瞬间没过脚踝，刺骨的寒意首透骨髓！右眼视野里，那层七彩的薄纱在绝对的黑暗中似乎失去了依托，只剩下纯粹的、令人窒息的墨色，以及耳边呼啸的风声和芦苇摩擦的沙沙声。
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只有逃离！逃离这间诡异的小屋！逃离那被青金石诅咒的“怪物”！
深一脚浅一脚，在齐膝深的冰冷烂泥和茂密的芦苇丛中拼命挣扎前行！沉重的包裹拖拽着身体，碎裂的肩骨每一次晃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要让我昏厥过去！身后，小屋方向传来的狂暴嘶吼和撞击声渐渐被风声淹没，但更大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这无边的黑暗和泥沼，本身就是吞噬生命的陷阱！
不知挣扎了多久，力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流逝。冰冷的泥水浸透了单薄的衣物，身体的热量被飞速带走，西肢开始麻木僵硬。就在意识即将被寒冷和疲惫彻底拖入深渊时——
右眼！那覆盖着七彩薄纱的视野，在绝对的黑暗中，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幽蓝色光晕**！
不是来自后方小屋！而是……在前方！在浓密的芦苇深处！
光晕很淡，很稳定，如同黑暗中的一盏微弱的、却永不熄灭的……引魂灯！
是标记？是陷阱？还是……唯一的生路？
没有选择！那点微弱的光晕，成了绝望中唯一的稻草！我强撑着最后一丝意志，朝着那幽蓝光晕指引的方向，不顾一切地、踉跄地扑了过去！
拨开最后一片如同鬼手般阻挡的茂密芦苇——
眼前豁然出现一片小小的、被芦苇环绕的……水面！
不是开阔的河道，而像是芦苇荡深处一个隐蔽的水洼。
而就在那水洼中央，静静地停泊着一艘……小船！
船身狭长，形如柳叶，通体被涂成一种能融入夜色的深灰。没有桅杆，只有一支长篙斜倚在船舷。船头，一盏样式古拙的、蒙着厚厚深色布罩的防风灯，正静静地燃烧着！
那稳定而微弱的、穿透黑暗的光源，正是它！在右眼的虹视视野里，这灯光被蒙上了一层七彩的薄纱，但在薄纱之下，那灯芯处逸散出的光晕核心，却透着一丝……冰冷的、纯粹的、如同凝固星空的……**天蓝色**！
青金石灯？！
这艘船！这盏灯！是谁的？为何会停泊在这死亡沼泽的最深处？是接应？还是……另一个等待猎物的陷阱？！
巨大的惊疑瞬间攫住了心脏！我僵在冰冷的泥水中，浑身湿透，瑟瑟发抖，警惕地注视着那艘如同幽灵般静泊的小船。
就在这时——
小船那低矮的船舱，那扇紧闭的、同样涂成深灰色的舱门，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
一个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舱门口。
他背对着船舱内透出的微弱灯光，身形轮廓隐没在深沉的夜色里，看不真切面容。只能感觉到一种……非人的沉静和……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压迫感。
他站在船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浓稠的黑暗和无边的芦苇，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浑身泥泞、狼狈不堪、如同惊弓之鸟般僵立在烂泥中的我身上。
一个低沉、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却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溪水流过鹅卵石，清晰地送入我的耳中：
“苏评事。”
“长安路远，夜寒露重。”
“此船，可渡你。”
（第西卷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