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墨云初醒
如果有选择的机会，你还愿意来到这个世界吗？
庄修朗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边缘，指尖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墨痕，像洗不掉的污渍。酒馆里浑浊的空气裹着劣质麦酒和汗水的味道，喧闹声浪一波波冲击着耳膜，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他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映不出摇曳的油灯，也映不出周围那些或敬畏或忌惮打量他的目光。
“墨云大人，您的酒。”酒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粗陶杯推到他面前，浑浊的酒液晃动着。
庄修朗没动。他不需要酒精来麻痹什么，他早己习惯了这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冰冷和麻木。那个曾经温润如玉、会在槐树下梳理墨鹿云角的少年，连同那些会让他心头发烫的名字……都成了被他自己亲手埋葬的灰烬。正首？善良？名利？友谊？爱情？家？那些东西太过脆弱，不过是魂师漫长道路上绊脚的藤蔓。他斩断了它们，也斩断了自己的一部分。
现在的他，足够“强大”。他的墨痕不再温顺流转，而是带着死寂的侵蚀之力，能轻易撕裂魂师的防御，腐蚀魂兽的筋骨。“墨云”的名号，在需要处理“麻烦”的圈子里，代表着效率和冷酷。
但这份强大之外，他什么也没有。
没有归属，没有牵绊，只有日复一日在力量与虚无之间游荡的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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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窗纸时，庄修朗就醒了。他躺在床上没动，感受着皮肤下那股奇异的躁动，像是春风拂过湖面掀起的细微涟漪。今天是他的十二岁生日，也是武魂自然觉醒的日子。
"醒了就起来吧，别装睡了。"母亲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温和中带着了然，"你翻来覆去半宿了，当我不知道么？"
庄修朗咧嘴笑了，翻身坐起时惊动了枕边一团雪白的毛球。团子抬起小脑袋，粉红的鼻头抽动着嗅探空气，似乎也察觉到了小主人身上的变化。
庄修朗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墨锭光滑的表面。正午的阳光正一寸寸爬过窗棂，将屋内切割成明暗分明的两块。砚台里的清水映着光，像一块小小的琥珀。
“修朗，喝点水。”付长虹端着一碗温热的蜂蜜水走进来，声音比平时轻柔些。身后，父亲庄明山正仔细擦拭着爷爷留下的那枚铜制日晷，阳光落在晷针上，投下清晰的影子。团子——那只毛茸茸、像龙猫又像小熊的白色小家伙——安静地趴在日晷旁，尾巴尖偶尔懒洋洋地扫一下。它的毛发依然蓬松柔软，原本黑珍珠般的眼睛也没有从前那般活泼跳脱，带着点安静的倦意。
“娘，我不渴。”庄修朗嘴上说着，还是接过碗抿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滑入喉咙，却压不下心底那点细微的紧张。十二岁，觉醒日，这是决定他未来道路起点的时刻。小镇上，能否成为魂师，是人生的分水岭。
团子似乎感受到小主人的情绪，慢悠悠地站起身，迈着小短腿走过来，熟练地顺着庄修朗的裤腿爬到他膝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好。它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庄修朗的手背，发出细微的、安抚般的“呼噜”声。庄修朗低头，手指轻轻梳理着它头顶那簇特别柔软的绒毛，熟悉的暖意和重量带来一丝心安。
“别紧张，”庄明山放下擦得锃亮的日晷，走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容温和，“当年我觉醒文墨笔，也就那么一瞬的事儿，像打了个盹儿醒过来。你爷爷还说我磨磨蹭蹭，耽误他吃午饭。”他语气轻松，试图驱散空气中无形的紧绷感。
付长虹也坐到旁边，温柔地握住庄修朗另一只手：“是啊，就像睡醒一样自然。无论觉醒什么，都是我们的好孩子。”话虽如此，庄修朗还是能感觉到母亲指尖一丝微不可察的轻颤。团子在他膝上挪动了一下，换了个更贴合的姿势，仿佛在用自己小小的身躯传递力量。
当晷针的影子终于与正午刻度重合时，阳光也恰好首射在庄修朗头顶。
淡淡的墨色雾气从庄修朗周身弥漫开来，带着一股清冽的、如同新磨墨锭般的奇异墨香。一股温热的洪流从脊椎末端晕开，瞬间席卷全身。庄修朗的皮肤下浮现出奇异的墨色纹路，像是有看不见的笔在描绘。他的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身形肉眼可见地变得修长挺拔，脖颈线条优雅地延伸。最惊人的变化发生在头顶——两团墨色雾气从发间升腾而起，在半空中凝结成流转变幻的云角形态。
"是鹿..."付长虹捂住嘴，眼中泛起泪光。她自己的梅青鹿武魂此刻若隐若现，与儿子产生奇妙的共鸣。
庄修朗睁开眼，发现视野变得异常清晰。他能看清槐树叶片上最细微的纹路，能听见远处溪水流动的声音。抬手时，他看到自己指尖延伸出半透明的墨色光晕，轻轻一挥就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墨痕。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双角，并非寻常的骨质，而是两团悬浮在头顶、不断缓缓流转变幻的浓郁墨云！墨云氤氲，时而凝聚如笔锋，时而飘散如烟岚。
"墨鹿武魂。"庄明山的声音里带着欣慰，指了指庄修朗映在水缸里的倒影——少年清秀的面容未变，但多了几分鹿的灵动，头顶悬浮的墨云角更添几分神秘。一双温润如玉的琥珀色眼眸清澈澄净，带着初生灵兽特有的懵懂与好奇，安静地回望着这个世界。
团子从庄明山肩上探出身子，黑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庄修朗的云角。突然，它"啾啾"叫了两声，猛地窜回庄修朗肩上，小爪子试探性地碰了碰那流动的墨云。
"看来它喜欢你的武魂。"付长虹笑着说，伸手想摸团子的头。小家伙却一反常态地躲开，钻进庄修朗的衣领里，只露出半个脑袋。
午饭时，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林付长虹做了庄修朗爱吃的菜，庄明山也打开了话匣子，说起镇上其他孩子的武魂趣事。团子蹲在庄修朗旁边的凳子上，小口小口吃着专门给它准备的果仁，虽然胃口似乎不如从前旺盛，但精神看起来尚可。
饭后，一家人前往镇中心的魂力测试所。庄修朗走在中间，感觉身体似乎比往常更轻快了一些，步伐也带着一种不自觉的韵律感——这是兽武魂觉醒带来的微妙改变。团子不肯待在家里，非要跟着，此刻正趴在庄明山的肩膀上，小脑袋搭在庄明山的鬓角，显得有些懒洋洋。
测试所是一栋朴素的灰砖建筑，庄明山己经跟所里的同僚打过招呼了，再加上测试先天魂力本来就有优先权，所以排队也等不了多久。排队等候时，庄修朗安静地感受着体内那股新生的、温和流转的力量。墨鹿的虚影在他意识中安静伫立，带来一种奇异的沉静感。
“虹姨！庄叔！小朗！”
一个清亮又带着点莽撞的声音从天空传来。众人抬头，只见一道刺目的金色流光正以极其不稳定的姿态歪歪斜斜地朝着测试所俯冲下来！那金光赫然是一柄造型夸张的巨大镰刀，上面站着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是微微丫头！快跑！”有人惊呼。
“让开！让开！刹不住啦——！”镰刀上的少女尖叫着。
巨大的日镰裹挟着劲风，在离地面仅剩不到一丈的高度时猛地一滞，金光剧烈闪烁，总算险之又险地悬停住，激起的尘土扑了下面人一脸。谢微微狼狈地从镰刀上跳下来，栗色的马尾乱糟糟地支棱着，天青色的学院短裙也沾了不少灰。
“微微！”付长虹赶紧上前抱了抱她，帮她拍打灰尘，“你这孩子，不是说了不用特意赶回来吗？这么远多辛苦呀！”
“虹姨！小朗觉醒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能错过！”谢微微吐了吐舌头，立刻把目光投向庄修朗，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哇！弟！这就是你的武魂？墨鹿？太帅了吧！这云角好特别！”她兴奋地围着庄修朗转了一圈，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安静悬浮的墨鹿。
庄明山无奈地摇头：“你这丫头，御镰飞行还没练熟就敢这么乱来，吓死个人。”
“嘿嘿，庄叔，我这不是着急嘛，下次一定小心！”谢微微笑嘻嘻地保证，随即又好奇地看向团子，“团子也来啦？精神头看着还行？”
团子趴在庄明山肩上，懒懒地“啾”了一声算是回应。
轮到庄修朗测试了。“彭伯伯好！”他走进房间，向负责魂力测试的工作人员礼貌问好，对方也微笑点头回应。按照指示，他将手按在中央那块半人高的透明水晶碑上，屏息凝神，引导着体内那股新生的暖流涌向掌心。
水晶碑沉寂片刻，底部骤然亮起一道稳定的白光！
白光坚定地向上攀升，越过一级、二级、三级……速度开始放缓，带着一种凝实感，最终稳稳地停在了第五条刻度线中间的位置，光芒柔和而持续地亮着。
“先天魂力，五级。”彭伯伯平静地记录道，“可以修炼。”
“五级！好样的！谢谢啊老彭！”庄明山用力拍了下儿子的肩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慰和如释重负。付长虹也露出了安心的笑容，悄悄松了口气。五级魂力，不高不低，但足以踏上魂师的道路，未来有了努力的方向。
谢微微更是高兴地跳了起来：“五级！可以可以！以后姐姐罩着你！”
回去的路上，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庄明山揽住儿子的肩膀："五级魂力，起步稳当。像我和你娘，先天魂力只有两级，这辈子封顶了也就十几级。”他指了指庄修朗头顶仍在流转的墨云，“你彭伯伯说镇上今年觉醒的孩子里，就你跟齐梳月有当魂师的希望。这云角能聚天地灵气，走辅助系的路子事半功倍。"
庄修朗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墨痕在皮肤下若隐若现。他突然攥紧拳头："爹，如果我能让墨痕实体化...是不是也能像姐那样战斗？"
庄明山脚步一顿。付长虹急忙插话："辅助系挺好的，就算以后不走魂师的路也能派上用场。我的梅青鹿治疗帮助了镇上多少老老少少，你爹的文墨笔能写符文，对镇上各项发展工作信手拈来！"
团子突然从庄明山怀里探出头，虚弱却坚定地"啾"了一声，小爪子拍了拍庄修朗的手背。墨云角似有所感，飘落几粒光点融入团子皮毛，它眯起眼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看，连团子都知道。"庄明山声音柔和下来，"路要一步步走。等你到学院就明白，最好的魂师不是最锋利的矛..."他故意停下。
庄修朗接上后半句："...是最坚韧的盾。"他望向远处山脉的轮廓，第一次清晰意识到：他要成为能守护这一切的人。
庄修朗安静地听着，感受着夕阳的暖意和体内那股新生的、名为魂力的暖流。墨鹿的虚影在他身边无声漫步，步履轻盈。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股力量。
团子似乎睡着了，在庄明山怀里发出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庄明山抱着它的手臂格外稳当，低头看着团子的眼神，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己久的温和。
“爹，”庄修朗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团子雪白的绒毛上，语气认真，“如果我以后成了很厉害的辅助系魂师，是不是就能让团子变回以前那么调皮捣蛋了？”他半是承诺半是憧憬地说着。
庄明山抱着团子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紧，随即露出一个宽厚的笑容：“好，好。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把自己修炼好。”
夕阳的余晖洒在归家的路上，将一家人的影子融在一起。墨鹿的云角在暮色中流淌着深邃的光泽，而庄修朗的魂师之路，也在这墨色浸润的正午，悄然铺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