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尘埃落定

“阿黎，”我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里格外清晰，像敲碎了一层薄冰，“修一封家书告诉父亲，我应了，嫁给宋世子。”

话音落下，房间里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一瞬。窗外是暮春时节，柳絮纷飞如细雪，本该是暖意融融的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投在地板上，却带不来一丝温度。桌案上，父亲前几日寄来的家书摊开着，墨迹己干，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

阿黎猛地抬头，手里正擦拭着的一个青瓷花瓶差点脱手。她愣愣地看着我，那双总是带着点忧虑的圆眼睛里先是盛满了纯粹的惊愕，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随即，那惊愕如同潮水般退去，被一种浓重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宽慰所取代。

“小姐！”她几乎是扑到我身前的矮凳上，声音压不住地激动起来，带着细微的哽咽，“您…您可算想通了！”她用力地、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眼圈都有些泛红，“那宁侯爷……他、他绝非良配！您何苦？您何苦要把这大好年华，都耗在……耗在一场空等上？”她的话语有些凌乱，却字字发自肺腑。

这些话，她劝过我不下百次。以往，我总执拗地扭开头，或是沉默以对，守着心底那点对宁景宸的痴念不肯放，像守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固执地相信它终有一天能燎原。可如今，那点火星被兜头浇下的冷水彻底浸透、熄灭，只剩下一片冰冷死寂的灰烬，连一丝烟都不再冒了。心死了，反而觉得这空寂的房间，这冰冷的阳光，都透着一种异样的平静。

阿黎见我沉默，只当我是默认，连忙起身去准备笔墨纸砚。她动作麻利，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快。

几日后，父亲的信到了。厚实的信封，边关特有的粗粝纸张。展开信笺，父亲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便跃入眼帘。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尘埃落定的欣然与如释重负：

【颜颜，见字如晤。信悉，父心甚慰。】开头便是如此。

【婚事己与宋家商定，吉日择于三月初八。吾儿放心，为父必为你备足十里红妆，让你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出嫁，绝不叫京城中人小觑了我夏家女儿。宋世子虽为武将出身，然相貌堂堂，气度不凡，文韬武略皆有涉猎，更难得是待人至诚，品性端方。为父观之，实乃佳婿。你嫁过去，夫妻同心，必能琴瑟和鸣，白首同心，一世安稳无忧。】

读到此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父亲的字迹刚劲，每一个对宋世子的描述都带着一种笃定的赞赏。这赞赏，像一块温润的玉石，试图熨帖我心底那些冰冷尖锐的棱角。我几乎能想象父亲在边关军帐中，借着昏黄的烛火，反复思量、确认这桩婚事时，那终于放下心来的神情。他为我悬了多年的心，终于可以稍稍落定了。宋世子……一个能让我父亲如此放心托付的人，或许，真的能给我一个安稳的余生？一个不再需要仰望、不再需要猜测、不再需要做他人影子的余生？

信纸翻过，下一行字却像一根淬了寒冰的针，毫无预兆地刺进我眼里，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届时，当转告小宁侯爷前来主婚。为父远戍边关，鞭长莫及。自老侯爷驾鹤西去，这八年间，多赖小侯爷照拂于你，衣食住行，关怀备至。虽亲缘略远，然小侯爷与我同辈，论理亦是你叔父之尊。此大恩，我夏家世代铭记，你身为女儿，更当谨记于心，断不可忘怀。主婚之事，务必请动小侯爷，方显郑重。】

“叔父……”我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一股浓重的讽刺和苦涩从喉咙深处涌上来，几乎让我窒息。那个常常拥着我，在我耳边说着“颜颜是我此生挚爱”的男人，那个让我痴心错付、最终心灰意冷的男人，在父亲眼中，在世人眼中，竟是我该恭敬侍奉的“叔父”？这身份的巨大鸿沟，此刻像一道冰冷的深渊，横亘在我与他之间，也横亘在我刚刚想要抓住的那点“安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