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老侯爷的身体骤然垮了。这位曾经叱咤沙场的老人,病势如山倒。偌大的侯府陷入一片愁云惨雾。或许是感念老侯爷的恩情,或许……是私心里想离他更近些,我主动请缨,与宁景宸一同在病榻前侍奉汤药。那段日子,煎熬而漫长。我亲眼看着老侯爷被病痛折磨得日渐消瘦,也亲眼看着宁景宸眼底的桀骜不驯被巨大的恐惧和无助一点点取代。他变得沉默,常常整夜守在父亲床前,握着老人枯槁的手,不言不语。
老侯爷弥留那晚,风雨交加。烛火在风中摇曳,将室内人影拉得忽长忽短,鬼魅一般。老人回光返照,精神似乎好了些,浑浊的目光在我们两人脸上流连许久,最终吃力地、颤抖着将我的手,放进了宁景宸冰凉的手心里。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攥住我们交叠的手,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宁景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己说不出完整的话。
宁景宸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老侯爷的手终于无力地滑落,彻底闭上了眼睛。
“爹——!”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悲吼从宁景宸喉咙里冲出。他猛地转身,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住我的手!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他伏在我肩头,滚烫的泪水瞬间浸透了我单薄的衣衫,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而剧烈地抽搐着。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宁小侯爷,只是一个骤然失去所有依靠、惶恐无助的少年。
“颜颜……”他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了破碎的绝望和茫然,脆弱得不堪一击,“爹走了……从此以后,这世上……我就只剩你了……只剩你了……”
那一刻,巨大的心疼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我的所有理智。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孤寂和恐惧,仿佛看到了当年母亲离世、父亲远赴边关时,那个在空寂府邸中茫然西顾的自己。同病相怜的痛楚,混合着深埋心底的爱恋,让我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我反手用力地回握住他冰凉颤抖的手,声音轻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承诺:
“小侯爷,别怕。颜颜在。颜颜嫁给你,就永远不会离开你了。”
不知道是老侯爷离世的原因还是那句嫁给他。自那以后,宁景宸仿佛真的变了一个人。醉月楼的喧嚣里,再也寻不到他的身影。那些环绕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也如同晨雾般悄然散去。他待我,与从前判若两人。不再是疏离的、冷淡的,而是极致的温柔与呵护。他带我去游湖,租下最华丽的画舫,看碧波万顷,水天一色。
春日里,他带我去郊外看漫山遍野灼灼盛放的桃花、杏花、海棠,花瓣落了他满肩,他只是含笑替我拂去发间的落英。只因我在某个夏夜,仰望着满天繁星,随口说了一句“真美,要是能离它们再近些就好了”,他便耗费巨资,请来能工巧匠,在侯府后院为我建起一座高高的摘星楼。楼阁飞檐翘角,琉璃瓦在月光下流转着清冷的光辉。
摘星楼落成那晚,月色如水。他牵着我,一步一步踏上那高高的、盘旋而上的木梯。他的手心温暖干燥,牢牢包裹着我的。站在最高层的围栏边,整个渝州城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而头顶,是仿佛触手可及的浩瀚星河。夜风拂过,带着初夏微醺的气息。
“颜颜,”他侧过头看我,眼底映着漫天细碎的星光,明亮得惊人,声音温柔得如同耳语,“看,星星离你很近了。等你及笄了,就在这嫁给我可好。”
他抬手,指向那璀璨的银河,唇角噙着醉人的笑意。那一刻,他眼中只有我,星光落满他的肩头,也落满了我的心房。我仰望着他,仿佛仰望着一尊骤然降临、只为我一人发光的神祇。巨大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将我彻底淹没,让我心甘情愿地沉溺在他为我构筑的这片虚幻星海里,以为这就是永恒。
那曾是我心底最珍视、最不敢触碰的琉璃梦境。我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它,视若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