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钢筋雨

我蹲在脚手架第三层横梁上，安全绳扣不知什么时候松了，在腰后晃荡得像条蔫头巴脑的土狗。八月的日头把钢筋晒得滋滋冒油，汗珠子顺着安全帽的塑料衬里往下淌，在帆布裤裆上洇出个歪歪扭扭的地图形状。

"山子！接着！"

底下传来老张破锣似的吆喝。我低头就看见红砖打着旋儿飞上来，砖棱上的水泥渣子簌簌往下掉。说时迟那时快，手腕突然自己转了个刁钻的角度，砖头就跟黏在掌心似的，连个趔趄都没打。

这己经是我今天砌的第五百三十块砖。自从上周被那根钢筋扎穿大腿，总觉着身上零件都跟抹了印度神油似的。就说现在，三十米外工棚里工头手机放的"谢谢大哥火箭"，我愣是能听出主播假睫毛掉了一簇。

"日他仙人板板！"

底下突然炸开西川口音的惨叫。我探出半拉身子，瞧见新来的小王被歪斜的钢筋架逼到墙角。那些锈迹斑斑的金属条跟多米诺骨牌似的往下倒，阳光在钢筋尖头上折射出要人命的冷光。

身体比脑子动得快。等反应过来时，我己经抓着脚手架纵身跳下。膝盖传来熟悉的刺痛，但这次不同——落地时像踩在棉花堆上，三米多高连个屁墩都没摔。

"躲开！"

吼得嗓子劈了叉。右手拍在最先倒下的钢筋上，虎口震得发麻，愣是把整排钢筋架推回原位。金属摩擦声刺得人后槽牙发酸，小王瘫坐在地上，安全帽歪到耳朵边，露出张吓青了的娃娃脸。

工头从彩钢房冲出来时，我正盯着自己的手掌发愣。常年搬砖磨出的老茧泛着诡异的淡金色，被钢筋划破的伤口正咕嘟咕嘟冒血珠，转眼就结痂了。

"陈铁山！你他娘属猫的？九条命啊？！"工头脖子上金链子晃得人眼花，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这月第三次了！要不要给你申请个感动中国？"

我缩着脖子往后蹭，把右手藏到背后。那手掌烫得像握了块烧红的蜂窝煤，裤兜里捡来的碎玉突然开始震动，隔着牛仔裤都能觉出热乎劲。

晚饭是在工地后巷炒粉摊解决的。老板娘往我碗里多扣了个荷包蛋："听说你又逞英雄？"她围裙上油渍斑斑，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成梯田，"当心娶不着媳妇，现在姑娘都精着呢。"

我扒拉着炒粉傻笑，裤兜突然传来灼烧感。摸出那块碎玉，暗绿色纹路在路灯下泛着荧光。自打被钢筋扎伤，这玩意就跟通了电似的，有回甚至把裤兜烫出个洞。

"山子哥！"小王抱着西瓜凑过来，脑门上还粘着水泥灰，"今天我请客。"他掏水果刀时手首哆嗦，刀刃在瓜皮上打滑。

"我来吧。"接过刀的瞬间，指尖突然能感受到西瓜皮下汩汩流动的汁水。绿色纹路在眼前分解成无数细线，刀刃顺着某条看不见的经络切下，红瓤应声裂开，连颗籽都没溅出来。

小王嘴巴张得能塞鹅蛋："山子哥你这手绝活，改天教教我呗？"

炒粉摊老板娘突然尖叫起来。巷口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外卖电动车的保温箱摔在玛莎拉蒂前，宫保鸡丁洒得跟凶案现场似的。穿西装的司机骂骂咧咧下车，后座钻出个穿香奈儿套装的女人。

她弯腰查看车头刮痕时，项链坠子从领口滑出来——是块和我碎玉一模的绿玉。我裤兜里的碎玉突然发疯似的震动，掌心金纹像活过来似的往手腕窜。那女人若有所觉地转头，路灯下她的眼睛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极了夜行的山猫。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