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尘封的侧影与未寄的信笺
城市的脉动在顶层办公室的寂静里几乎停滞。唯一的光源是盏昏黄的应急灯,像垂死的烛火,在浓稠的黑暗中勉强切割出一片狼藉。空气凝滞,弥漫着尘埃和陈旧皮革的沉闷气息。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灯影下显得苍白,正死死攥紧一叠打印纸的边缘。纸张因过度用力而扭曲呻吟。“栖梧路旧书店改造计划”——标题清晰,却带着荒谬的讽刺。最刺眼的,是扉页正中那枚鲜红如血的否决印章,像一个冷酷的句号,粗暴地覆盖在下方那个清秀的签名上:林晚
陆川的目光被那猩红钉住。那红色仿佛有了生命,灼烧着他的视网膜,也灼烧着某些深埋的东西。他机械地移开视线,扫过凌乱的桌面,最终定格在桌角。
一个银质相框冰冷地立着。框住的不是风景,而是一帧被时光模糊的青春碎片——初中毕业照的角落。喧闹的人群被虚化,焦点落在那个几乎被遗忘的边缘:一个扎着马尾的少女,微微低着头,侧着脸,似乎在躲避镜头,又像专注于脚下某点。旧日的光线在她发丝和单薄的肩线上,镀了一层朦胧而脆弱的光晕。
陆川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冰冷的玻璃,指尖的微温瞬间被寒意吞噬。他试图穿透这层阻隔,去触碰那凝固在泛黄相纸上的、早己消失在岁月长河深处的背影。那个模糊的侧影,此刻却在脑海中异常清晰,带着青草和旧书本的酸涩气息。那个名字,被他强行剥离、锁进记忆深处的名字,伴随着相框的冰凉,尖锐地刺破了十年的冰封:林晚
否决的印章,否决了她的方案,也像一记重锤,砸向他以为早己尘封的过往。十年筑起的高墙,在认出她名字的瞬间,猝然裂开缝隙,露出里面未曾愈合的旧伤。
* * *
城市另一端,一栋陈旧居民楼深处的狭小公寓里,空气同样凝固。窗外,酝酿己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在锈蚀的窗棂和玻璃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像是要冲刷掉钢筋森林的冰冷外壳,又似绝望的恸哭。
屋内只亮着一盏光线微弱的老旧台灯。林晚蜷缩在沙发里,裹着薄毯,身体因内心的惊涛骇浪而微微颤抖。与那位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陆总”的简短通话余音未散——她倾注全部心血的“栖梧路旧书店改造计划”,被彻底否决。电话里公式化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心脏。
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攫住了她。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书架底层那个积满灰尘的旧纸箱上。鬼使神差地,她将它拖出。在箱底,压着一个磨损严重的墨绿色硬壳笔记本,像一只疲惫蜷缩的蝴蝶——她的初中日记本。
心跳骤然加速。她颤抖着拂去封面厚重的灰尘,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少女稚气的字迹映入眼帘,那些模糊的日常琐碎瞬间将她淹没。她慌乱地翻动着泛黄的纸页,沙沙作响。
突然,翻动的手指停住。在日记本中间,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略发硬的白色信纸,静静躺在那里,像一个沉睡多年的秘密。
林晚的呼吸停滞。她认出了那信纸。指尖冰凉,带着更剧烈的颤抖,轻轻拈起它。信纸像一片沉睡的叶子,轻飘飘地,却带着千钧重量,滑落在她膝头。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夜空,瞬间照亮了房间,也照亮了那张信纸。紧接着,炸雷轰然滚过。在这刺目的光亮中,她看清了信纸上那稚嫩却无比用力、几乎要穿透纸背的字迹:
“陆川,对不起。
玉兰树下的话,不是真的。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从来没有。
只是那天……放学铃声刚响,家里就来了电话,发生了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整个世界都塌了。我好害怕,怕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想逃开所有人……特别是你。因为……因为看到你,我会更害怕,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在你面前崩溃大哭,害怕让你看到那么不堪的我……
所以我说了那些话。那些像刀子一样的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伤害了你,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
如果……如果时间还能重来一次……”
“哗——!!!” 积蓄的暴雨以更加狂暴的姿态倾泻而下,密集的雨声敲打着玻璃,也敲打在林晚的心上,敲打在冰冷的相框上,敲打在那份被否决的方案上。
两处空间,隔着钢筋水泥的森林,隔着十年沉默的光阴。被珍藏的模糊侧影,与从未投递的泛黄信笺,在命运齿轮转动的这一刻,成为了两颗沉默而致命的引信。它们悬在陆川和林晚各自世界的废墟之上,悬在他们命运即将再次猛烈交错的起点。窗外的暴雨疯狂冲刷,仿佛要洗净过往,又像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前奏。十年的高墙,在无形的力量下,发出了摇摇欲坠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