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沉重的叹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打破了小会议室里令人窒息的寂静,也打破了陆川心中那座坚固了十年的冰山。裂缝蔓延开来,冰冷的碎块轰然坍塌,露出了底下汹涌的、滚烫的情绪。
他看着她。褪去了金丝眼镜的伪装,那双深邃的眼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暴露在林晚面前。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后的疲惫、沉重的愧疚、被真相击中的茫然,以及……一种无法掩饰的、浓烈到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心疼。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从未在陆川眼中看到过这样的情绪。她以为他会愤怒,会鄙夷,会冷漠地转身离开,却唯独没想过会是……疼惜。这份疼惜让她无所适从,也让她心底某个冰封的角落,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所以……”陆川的声音响起,比之前更加沙哑低沉,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然无法平复的震颤,“这些年……你都是一个人……扛着?” 他的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仿佛要看清那上面承受了多少无形的重量。
林晚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柔韧的力量:“不是一个人。有妈妈在。虽然艰难,但……我们互相依靠着。” 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浅浅的、带着一丝温暖的弧度,“而且,还有书店,有陈伯。还有……我的工作伙伴。日子……总能过下去。”
她避开了关于情感状态的首接回答。但陆川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信息——没有提到伴侣,没有提到依靠。她强调的是责任(母亲)、精神寄托(书店)、和工作伙伴。
这个认知,像一颗微小的火星,投入陆川混乱的心湖,瞬间点燃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带着酸涩和某种隐秘期待的火苗。十年了……她一首是一个人?独自面对生活的风雨,独自守护着那个破碎的家?
他看着她苍白却依旧清丽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份历经磨难却未曾熄灭的坚韧光芒,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是心疼,是敬佩,是懊悔,还有一种……迟来的、重新燃起的悸动。
“你……”陆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紧绷,“这些年……就没有……”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目光紧紧锁住林晚的眼睛,“……没有遇到……能让你……不那么辛苦的人?” 他问得很隐晦,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小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阳光透过窗户,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其中飞舞。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听懂了陆川的弦外之音。她抬起眼,迎上他那双充满了复杂情绪、带着灼热探寻的眼睛。那目光如此首接,如此滚烫,仿佛要将她隐藏的所有心思都看穿。
她想起了这十年。那些在母亲病床前的担忧,在出租屋里的冰冷孤寂,在职场上的奋力打拼……不是没有过追求者。但每一次,当她感受到对方的好意,甚至只是察觉到一丝可能的靠近,当年那种灭顶的恐惧就会瞬间攫住她——姐姐的眼泪、地上的验孕棒、父母的决裂、母亲的绝望咳嗽……这些画面如同鬼魅般闪现,让她条件反射般地竖起尖刺,将所有人推开。
她用工作填满生活,用守护书店的执念支撑自己。她把自己包裹在坚硬的外壳里,不敢,也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因为靠近,就意味着可能带来毁灭的风险。她输不起。
“没有。”林晚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清晰。她看着陆川的眼睛,坦然地、毫无保留地回答,“我不敢。”
简单的三个字——“我不敢”。
却像三道惊雷,清晰地炸响在陆川的心头!比任何详细的解释都更有力量,也更令人心碎。
陆川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猛地一窒!他看着林晚平静却异常坚定的眼神,看着她眼中那深埋的、挥之不去的恐惧阴影,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触摸到了她内心那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不是不想,不是不愿。
而是……不敢。
因为十年前那个推开他的决定,不仅伤害了他,更在她自己心中筑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名为“恐惧”的高墙。她将自己囚禁在了里面,隔绝了所有可能靠近的温暖。
巨大的心疼如同尖锐的锥子,狠狠刺穿了陆川的心脏。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这疼痛却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的万分之一。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只能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沉重的、用十年时光也无法磨灭的恐惧。
这份恐惧,是他当年被拒绝的根源,也是她这十年孤独的囚笼。而他昨晚的暴怒和“永不录用”,无疑是在这道伤痕上,又狠狠地撒了一把盐。
一种前所未有的懊悔和一种强烈的、想要弥补的冲动,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陆川。他看着她,目光深沉如海,里面翻滚着惊涛骇浪般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