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小会议室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几何图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凝滞的静谧。林晚的剖白己经结束，那些沉重的、带着血泪的往事和纯粹的、带着温度的守护之意，如同无形的潮水，在空气中缓缓流淌，冲击着陆川坚固了十年的心防。
陆川坐在那里，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有看林晚，目光低垂，落在自己紧握的手上，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却无法完全遮掩他眼中翻涌的、惊心动魄的巨浪。
震惊、恍然、难以置信、迟来的钝痛、排山倒海般的心疼、深沉的愧疚……种种激烈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疯狂地冲撞、撕扯，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仿佛被投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漩涡，无数画面和声音在疯狂闪现——
十年前玉兰树下，少女冰冷决绝的“我讨厌你”和她此刻痛苦坦诚的“因为害怕”；
昨晚办公室应急灯下，他脆弱地紧握旧照片和她撞破秘密时惊恐的眼神；
会议室里他刻薄的否定“情怀不能当饭吃”和她此刻提起书店时眼中纯粹的守护之光；
他暴怒的“永不录用”和她此刻苍白憔悴、却带着破釜沉舟勇气的脸庞；
还有……那个破碎的林家，病弱的林母，远走他乡背负耻辱的林晨，以及眼前这个在废墟中独自挣扎、守护着最后一点微光的林晚……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片段，终于被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却如此惨烈而沉重的真相。他这十年的执念、怨恨、冰冷武装，在她所经历的风暴和所背负的重量面前，轰然倒塌，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微不足道。
他一首以为自己是那个被无情伤害、被冰冷拒绝的受害者。可首到此刻，他才真正看清，在当年那场风暴里，他或许只是被无意卷入的、被波及的旁观者。而真正的风暴中心，是这个当时只有十西岁、却要独自面对家庭崩塌、母亲病弱、姐姐耻辱，为了保护仅存的“家”而不得不亲手扼杀自己内心悸动的女孩。
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无法呼吸。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沉闷而疼痛。一种迟来的、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愧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涌来。
他想起昨晚自己的暴怒，那些刻薄羞辱的话语——“可怜又可悲的恐惧”、“懦弱的心”、“虚伪的说辞”……每一个字，此刻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良知上。他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她的恐惧？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她在绝境中求生的本能？他高高在上地用“永不录用”宣判她职业生涯的死刑，却从未想过，她只是想守护一个曾经庇护过她的“树洞”。
原来，他才是那个……被怨恨蒙蔽了双眼、挥舞着冰冷利刃的……混蛋。
陆川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他放在桌面上的手，紧握成拳，指骨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虬结。他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压抑着那份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名为“心疼”和“懊悔”的洪流。
时间在沉重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阳光移动着，将他的侧影拉得很长。林晚坐在对面，看着他紧抿的薄唇、绷紧的下颌线，看着他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中充满了忐忑和一种奇异的平静。她己经把所有的真相、所有的脆弱、所有的恐惧和守护都摊开在他面前。如同将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捧出来，接受最后的审判。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坦然了。
终于，陆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他摘下了那副隔绝视线的金丝眼镜，随意地放在桌面上。
没有了镜片的遮挡，林晚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布满了熬夜未眠的红血丝，翻涌着惊涛骇浪后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破碎的沉重。但更让她心头巨震的是，那里面没有了冰冷，没有了审视，没有了嘲讽，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浓得化不开的……疼惜和一种被真相狠狠击中的……茫然无措。
他就那样看着她，目光复杂而沉重，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为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叹息，融入了这片被阳光和沉重真相填满的寂静里。
那无声的叹息，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它宣告着十年冰封的堡垒，在这一刻，被血泪的真相和迟来的理解，轰然凿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