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会议室里，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观，阳光明媚，却丝毫照不进这间被低气压笼罩的屋子。
陆川坐在主位上，姿态看似放松地靠在椅背里，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光洁的桌面。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审视着坐在对面的林晚。
林晚坐在他对面，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交握着，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米白色针织衫和卡其色长裤，头发也重新梳理过，脸上甚至还扑了点粉，试图掩盖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疲惫。但那份强装的镇定，在陆川冰冷的目光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挤压着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这与昨晚在昏暗中看到的那个痛苦脆弱的男人，判若两人。这才是真实的陆川，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冷酷无情的陆总。
“陆总，”林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清晰，率先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谢谢您愿意见我。”
陆川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示意她继续。他的沉默比任何质问都更具压迫感。
“我这次来，”林晚鼓起勇气，迎上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为栖梧路的项目，也不是为‘永不录用’的决定。那些……我都接受。”她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陆川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不是为了项目？不是为了撤销决定？那她来做什么？
“我来……是想跟您解释一件事。”林晚的声音开始微微发颤，她知道接下来的话会撕开她最深的伤疤，但她别无选择。她必须说，为了书店，也为了……那株在心底悄然萌动的玉兰树苗。“解释……十年前，玉兰树下……我为什么会那样说。”
“解释？”陆川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的嘲讽，“十年了，林晚。你现在才想起来解释？”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刀，“你觉得，还有必要吗？还是说，昨晚的‘永不录用’，终于让你觉得疼了，所以想用点陈年往事来博取同情？”
刻薄的话语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林晚心上。她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她强迫自己稳住。她知道，这是他的防御，是他的反击。她不能退缩。
“不是博取同情！”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眼中闪烁着痛苦却坚定的光芒，“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弥补当年对你的伤害。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来解释，只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真相。知道……我推开你的真正原因。不是为了项目，不是为了我自己，只是……为了让你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陆川敲击桌面的手指蓦然停住。他看着她眼中翻涌的痛苦和那份不容置疑的坦诚，心中那堵冰墙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不是为了项目？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告诉他……不是他的错？
这个理由，出乎意料。也让他无法再轻易地用刻薄去回击。他沉默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依旧深邃冰冷，但那份审视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等待。
林晚知道，她必须说下去了。她闭上眼睛，仿佛要积蓄所有的勇气，去触碰那段尘封的、鲜血淋漓的过往。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沉静的荒芜。
“十年前，我推开你的那个黄昏……”她的声音干涩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的废墟里艰难地挖掘出来，“其实……就在那之前几个小时，我的世界……己经塌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
“那天下午放学，我回到家……”林晚的声音开始剧烈地颤抖，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尖叫和碎裂声的客厅，“我……我撞破了我姐姐林晨的秘密。她……怀孕了。”
“怀孕”两个字，如同两颗冰冷的石子，砸在凝滞的空气中。
陆川的瞳孔骤然收缩！金丝眼镜也无法完全遮掩他眼中瞬间闪过的巨大震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林晚给出的答案，会是这个！那个永远完美、成绩优异、被父母捧在手心的林晨？那个林晚需要仰望的姐姐？
“是……那个优等生林晨？”陆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林晚痛苦地点点头，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仿佛又看到了姐姐摔在地上的那根刺眼的验孕棒，听到了父亲暴怒的咆哮和母亲绝望的哭喊。
“是的，就是她。”林晚的声音破碎不堪，“父亲……气疯了。他打了姐姐……母亲扑上去护着姐姐……然后……然后他们打碎了碗碟，父亲说要离婚……他说都是姐姐的错，说姐姐丢尽了林家的脸……” 她语无伦次地描述着，每一个画面都带着清晰的痛楚。
“离婚？”陆川的眉头紧紧锁起，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一个女儿早恋怀孕，竟会首接导致父母离婚？
“对，离婚……”林晚的泪水汹涌而出，她用力擦掉，却越擦越多，“母亲崩溃了，她喊着要离婚，说都怪父亲教的好女儿……那个家……就在我眼前，彻底碎了……” 她再也说不下去，双手捂住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中泄出，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小会议室里，只剩下林晚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窗外的阳光明媚依旧，却照不亮这间屋子里弥漫的沉重悲伤和无法言说的痛苦。陆川僵坐在椅子上，脸上的冰冷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震惊、错愕、难以置信……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翻涌。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十年前那个黄昏，在他满怀赤诚地表白之前，林晚的世界，究竟经历了怎样一场天崩地裂的浩劫。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浑身颤抖、仿佛要将所有痛苦都倾倒出来的女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十年前她推开他时，那份冰冷话语背后，隐藏的，是怎样一种灭顶的恐惧和无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