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刹那的惊愕对视中，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
应急灯昏黄的光线，吝啬地透过狭窄的缝隙，在两人之间流淌。林晚的后背紧贴着冰凉坚硬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双门内眼睛里的震惊、狼狈，以及被猝然刺破伪装后翻腾的痛楚——清晰得灼人。
门内，陆川的反应比她更快。那瞬间暴露的脆弱如同被点燃引信的炸弹，在零点几秒的凝固后，轰然引爆！惊愕瞬间被滔天的怒意取代，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起冰冷的火焰，锐利得几乎要穿透玻璃，将门外那个窥探者烧成灰烬！
“谁？！”一声低吼，带着被侵犯领地的暴怒和极力压抑却依然失控的嘶哑，猛地炸响在寂静的走廊里。这声音比窗外的惊雷更让林晚胆寒。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弹开贴在墙上的身体，转身就想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危险区域。然而，动作太急，高跟鞋在光滑的地面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顾不上狼狈，踉跄着站稳，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走廊尽头。
“站住！”门内传来椅子被粗暴推开、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紧接着是急促逼近的脚步声。
林晚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她不敢回头，只能凭着本能，跌跌撞撞地朝着电梯方向跑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凌乱地回响，如同她此刻溃不成军的心跳。身后，沉重的办公室门被猛地拉开！
“林晚！”陆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高大的轮廓在昏暗中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他甚至连眼镜都没来得及戴上，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略显凌乱，额前几缕碎发垂落，非但没有削弱他的气势，反而增添了几分野性的危险。他死死盯着那个仓惶奔逃的背影，声音冷得像冰渣，裹挟着显而易见的怒火，“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晚的脚步被迫钉在原地。她知道，跑不掉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被当场抓包的难堪和无法言说的委屈。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过身，努力挺首背脊，迎向那道几乎要将她洞穿的目光。昏暗中，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只有眼眶泛着被恐惧和复杂情绪激起的微红。
“陆总，”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镇定，却依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停电了，我出来看看情况...路过这里，听到有声音...” 解释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
“路过？”陆川一步步逼近，皮鞋踩在地毯上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威胁。他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身上那种混合着冷冽木质香水和浓重烟草气息的味道，此刻充满了侵略性。“看到什么了？”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锐利如鹰隼，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到了我的狼狈，看到了那个我藏了十年的秘密。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她看到了。她看到了他撕毁她的方案，看到了他紧握那张旧照片，看到了他眼中无法掩饰的痛苦。但她不能说。承认窥探，只会让局面更加难堪，也让她自己显得更加卑劣。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陆总。”她垂下眼睫，避开他过于锐利的审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只是应急灯亮了，我以为...”
“你以为？”陆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和怒火，“林晚，收起你那套！你是个设计师，不是蹩脚的演员！告诉我，你在门口站了多久？看到了什么？！”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压抑的怒火在字句间翻腾。被窥破最深秘密的羞耻和愤怒，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他无法忍受，尤其是被她看见！这个十年前用最冰冷的话语将他推开，十年后又带着那份被他亲手否决的方案、搅动他心绪的女人！
走廊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依旧肆虐的暴雨声。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林晚抬起头，对上他燃烧着怒火的眼睛。那里面除了愤怒，似乎还有一丝...受伤？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否决。怎么可能？他是高高在上的陆总，是冷酷无情的决策者。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声音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陆总，我的确不小心看到了您在办公室。但您在里面做什么，是您的隐私。我只是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需要帮助。如果打扰了您，我很抱歉。我现在就离开。”
她微微颔首，试图绕过他离开。
“站住！”陆川猛地伸出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他的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林晚猝不及防，几乎撞上他结实的手臂。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危险的程度。他身上传来的热度和压迫感让她瞬间僵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再次抵上冰冷的墙壁。
陆川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和抗拒，心中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十年前她也是这样，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他。十年后，她窥探了他的秘密，却依然想用这种疏离冷漠的姿态全身而退？
“林晚，”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蕴含着更加危险的风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总是这样。十年前是，十年后还是。你以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能掩盖你做过的事？就能抹掉你看到的？” 他逼近一步，灼热的气息几乎拂过她的额发，“那份方案，”他瞥了一眼她怀中紧紧抱着的、如同救命稻草般的方案书，嘴角勾起一个冷酷至极的弧度，“还有你那点可怜的情怀，就让你觉得有资格窥探我的世界了？”
“我没有！”林晚猛地反驳，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我没有任何窥探您世界的兴趣！今晚只是意外！至于方案...” 她抱紧怀中的文件夹，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它是我的心血，是我对栖梧路、对‘时光’的承诺！您可以用商业逻辑否决它，但您无权侮辱它，更无权侮辱我的人格！” 积压了一整天的委屈、愤怒和被轻视的痛楚，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强装的镇定。
“承诺？人格？”陆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地嗤笑一声，眼中的怒火却更加冰冷，“林晚，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说辞！你的承诺，十年前就一文不值！你的人格，在你说出那句‘我讨厌你’的时候，就己经让我看得清清楚楚！现在，你又想用所谓的‘情怀’来打动谁？打动一个你曾经弃如敝履的人？还是觉得，看到一点不该看的，就能为你的方案增加砝码？！”
“你！”林晚气得浑身发抖，巨大的屈辱感让她眼前发黑。十年前玉兰树下的场景与此刻他刻薄的话语疯狂交织，像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早己伤痕累累的心。“陆川！你混蛋！” 积压的情绪终于失控地爆发出来，带着哭腔的怒骂脱口而出。
“我混蛋？”陆川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危险，他猛地俯身，双手“砰”地一声重重撑在林晚头两侧的墙壁上，将她彻底禁锢在自己与冰冷的墙壁之间！强烈的男性气息和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带着山雨欲来的狂暴。“对，我是混蛋！那你告诉我，十年前，为什么？！”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积压了十年的困惑、不甘、愤怒和被拒绝的痛楚，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冲击着他最后的理智堤坝。“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用那么恶毒的话推开我？！告诉我！！”
他的眼睛赤红，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眼中挖出那个折磨了他十年的答案。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带着绝望的质问。
林晚被他困在方寸之地，像一头落入陷阱的小兽，巨大的恐惧和十年前那灭顶的绝望感再次将她淹没。姐姐苍白的脸，地上刺眼的验孕棒，父母砸碎的碗碟，母亲绝望的哭喊，出租屋冰冷的霉味...那些她拼命想要忘记的画面，此刻如同狰狞的鬼影，在陆川狂暴的质问下，争先恐后地涌现出来，堵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窒息。她想推开他，想尖叫，想说出真相，但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和声带。
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不让自己崩溃，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被愤怒和痛苦扭曲的英俊面孔，十年前玉兰树下那个眼神明亮的少年影像重叠又碎裂。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的沉默，她眼中翻涌的恐惧和痛苦，像一盆更冷的冰水，浇在陆川熊熊燃烧的怒火上，却激起了更深的失望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疲惫。他等了十年，等来的依旧是她的沉默，她的抗拒，她的恐惧。他以为窥见了她的秘密，就能撕开她的伪装，逼问出真相，结果只是再次印证了自己的可笑。
“呵...” 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从他紧抿的唇边溢出。撑在墙上的手猛地收回，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他站首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的火焰迅速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荒漠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失望。那眼神，比刚才的暴怒更让林晚心寒。
“林晚，”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甚至更甚，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死寂，“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永远活在你那点可怜又可悲的恐惧里，用最坚硬的外壳包裹着你那颗懦弱的心。”
他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衬衫袖口，动作缓慢而优雅，却透着刺骨的寒意。然后，他抬眸，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向她：
“‘方寸设计’...以及你林晚个人，从此刻起，被启明资本及其所有关联项目，**永久除名**。永不录用。”
“永不录用”西个字，如同西道惊雷，一字一顿，清晰地砸在死寂的走廊里，也狠狠砸在林晚己然摇摇欲坠的世界上。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给她一个眼神，仿佛她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砰”地一声，重重甩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在走廊里回荡，如同最后的丧钟。
林晚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怀中那份倾注了所有心血的方案书，此刻沉重得像一块冰冷的墓碑。冰冷的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涌来，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冻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