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你。”
声音异常清晰,异常平稳,像一块被冻得无比坚硬的石头,带着凛冽的寒气,狠狠砸在两人之间狭窄的空气里,也砸碎了少年眼中所有的光。
每一个字,都像锋利的冰锥,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凿在陆川骤然失去血色的脸上。他眼中的星光瞬间熄灭,被巨大的错愕、难以置信和一种被瞬间掏空的茫然取代。仿佛支撑他的某种东西轰然倒塌,整个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色彩和声音,只剩下那句冰冷的宣判在耳边反复回响,尖锐刺耳。
“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林晚补充道,语气没有丝毫起伏,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刀刃,冷冷地扫过陆川僵住的脸庞。她不敢再看那双瞬间黯淡下去、写满受伤的眼睛,不敢再多停留一秒。仿佛多待一瞬,她筑起的冰墙就会崩塌,那汹涌的恐惧和一丝不该存在的酸楚就会将她彻底淹没。
她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拔腿就跑!沉重的帆布书包在背上毫无规律地拍打着,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砸在奔跑时扬起的尘土里,瞬间消失不见。心脏的位置,空落落的,只剩下一个被名为“守护破碎家庭”的冰冷规则狠狠剜出的、深不见底、汩汩流血的空洞。她拼命奔跑,仿佛要将那个黄昏、那句话、那个人,连同自己那颗在冰封下碎裂的心,一起远远地甩在身后。
风在耳边呼啸,带着夏末黄昏的燥热,却吹不散她心底的冰冷。眼前是摇晃的街道,模糊的行人,但脑海里翻腾的,却是姐姐林晨那张绝望的脸,是母亲深夜佝偻着咳嗽的背影,是出租屋那扇吱呀作响、散发着霉味的门,是父亲提着行李决然离开的背影,是地上那狰狞的碎瓷片和刺眼的两道红杠……
她没有错!她是在保护自己!保护那个风雨飘摇的家!陆川的靠近是危险的信号,是毁灭的开端!她必须推开!必须用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任何可能的联系!那句“我讨厌你”,是她唯一的盔甲,唯一的武器!
然而,为什么心口会这么痛?像被生生撕裂一般?为什么眼泪会流个不停?不是因为委屈,不是因为后悔,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悲伤和孤独。仿佛亲手扼杀了黑暗中唯一可能透进来的一丝微光,将自己彻底投入了更深的、永无天日的寒渊。
她一路狂奔,首到肺叶如同火烧般疼痛,首到双腿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才在一个无人的巷口停下。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混合着汗水,狼狈地淌了满脸。晚霞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显得格外孤单渺小。
夕阳终于沉入了地平线,暮色西合,将城市的轮廓温柔地包裹。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地上投下一个个小小的光圈。林晚慢慢首起身,擦干脸上的泪痕,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是熟悉的、属于这座城市的烟火气息,混合着路边小吃摊飘来的油烟味。
她平复着呼吸,整理了一下跑乱的衣服和书包带。脸上的泪痕可以擦去,但眼底深处的恐惧和冰冷,却如同烙印,再也无法抹除。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彻底改变了。那个叫陆川的男生,连同他那份炽热的、被她亲手冰封的喜欢,都将成为过去式。而她,也将背负着这个沉重的黄昏,背负着那句冰冷的话语,继续在她必须守护的、冰冷而脆弱的世界里,孤独前行。
她抬起头,看向出租屋的方向。那里没有温暖的灯光等待,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无尽的疲惫。她抿紧嘴唇,将最后一丝脆弱压回心底,迈开脚步,朝着那个“家”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冷的刀刃上,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首。
生存,需要坚硬的外壳。而她,刚刚亲手为自己锻造了一副。即使内里早己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玉兰树下的冰冷判决,不仅是对陆川的拒绝,更是林晚对自己少女时代可能萌生的、所有关于温暖和悸动的可能性的彻底封杀。从此,她的世界只剩下责任、恐惧,和一片名为“守护”的荒芜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