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云之羽,亓官瑁
江南亓官氏府邸
铜镜里映着一张美人面,眉如远山含黛,眸若秋水含波,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女。
正是宫门的待选新娘之一——亓官瑁。
亓官氏乃江南名门,当朝右丞亓官景与宫门的角宫宫主宫尚角交好,几个月前对方透露出宫门即将选亲的消息,他思虑再三,还是打算把独女送进去。
亓官景年事己高,唯有亓官瑁一个女儿,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娇养着养到十六岁,虽然年轻,但却己经是江南一带出了名的才女,求娶之人不计其数。
独女的身体并不算特别好,胎里带来的弱症让她看起来弱不禁风,一副难存于世的模样,这样的新娘是绝对不可能被宫门看上的。
但亓官氏几十年前从济州搬到江南后,就投靠了宫门,亓官景也因此官运亨通。
亓官氏多次鼎力相助在外行走的宫尚角,就是为了让家族得到宫门更多的庇护,所以哪怕亓官瑁当不上少主夫人,也能让宫尚角在宫门帮忙找个好人家。
亓官瑁感叹了一句世事无常,原以为,以她的家世可以无忧无虑过一辈子,没想到却即将要去到宫门那种不见天日的去处。
“咱们大小姐多美的一张脸啊,宫门少主见了必定念念不忘。”
嬷嬷笑着趣,亓官瑁接受良好,她的母亲林夫人本就生得貌美,亓官景年轻时也是相貌堂堂的探花郎,身为他们的亲生女儿,亓官瑁自然完美遗传了夫妻二人的优点。
林夫人舍不得女儿,听到嬷嬷的话就开始擦眼泪,亓官瑁只好细细安慰了一番。
“娘亲别舍不得女儿,待来日女儿在宫家站稳脚跟,一定把您接过去。”
亓官瑁自信自己的美貌,并不觉得自己会落选,除非那宫门少主不长眼睛。
时间不等人,宫门的接亲侍卫就要到了,林夫人恋恋不舍地为女儿披上红盖头,含泪将她送出家门。
……
小船摇摇晃晃靠了岸,亓官瑁扶着侍女的手下船,红盖头遮挡了部分视线,她的视角只能看见众新娘的红色衣袍。
她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周围很热闹,不乏乐器唱打和孩童嬉戏的欢乐之声。
须臾,山顶上忽然出现几个黑袍男子,亓官瑁耳聪目明,与其中一座山崖上落单的少年对视了片刻。
对方一身玄色暗纹锦衣,攒金丝挂银链的玄底抹额中央镶嵌了一块黄玉,肩上的小辫子挂着几个细小的铃铛,好一副异域风情的打扮,模样也生的好。
如果忽略掉他腰间的暗器囊袋和佩刀,以及那张冷冰冰的俊脸,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一位翩翩少年郎。
宫远徵那张冷峻的面容上出现片刻的错愕,心跳不自觉加快半拍,想不到新娘中竟有这样的绝色,哪怕只露出半张脸都足以勾魂摄魄,宫唤羽那小子真是有福了。
今夜他前来,是听说新娘中有一位亓官氏姑娘,亓官氏与角宫交好。
尚角哥哥的人,就是他宫远徵的人,而且他经常听哥哥说那亓官氏的女儿是个面若芙蓉、智绝无双的女子。
所以他就想来看看,看看对方到底有没有尚角哥哥说的那么好。
面若芙蓉……有他的出云重莲漂亮吗?
宫远徵有预感,这个漂亮的新娘就是亓官瑁,一想到她会被宫唤羽选中,成为少主新娘,他的心中就莫名有些不舒服。
这么漂亮的女子嫁给宫唤羽真是太可惜了。但毕竟她这么漂亮,宫唤羽不选她就是眼瞎。
一连被骂了两次的宫唤羽狠狠打了两个喷嚏,惹得宫鸿羽有些不满,身为少主,怎能如此弱不禁风?
宫远徵很快就把这种异样的情绪压了下去,侍女己经退下了,侍卫们悄悄来到新娘身边,拉弓对着她们。
宫远徵有些兴奋的看着这一幕,这个美丽的新娘看起来胆子不小,只是不知道她看到这么多侍卫的时候会不会还这么淡定呢?
亓官瑁低下头,不再看宫远徵,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的真渗人。
忽然,周围安静下来,侍女们早己不知所踪,有好奇的新娘掀开盖头,发现了令人惊恐的一幕:一批侍卫正把弓拉满对着她们。
“啊!”
新娘们被吓得花颜失色,惊叫连连。
亓官瑁也挺害怕的,但她比较矜持,就只是随大流叫了几声,心里想的却是宫门在搞什么鬼,难道不知道她有个当丞相的老爹和宫尚角这个靠山吗?
此时此刻,亓官瑁真想作诗一首,痛骂不讲文德的宫门。
泛着寒光的利箭朝新娘们射去,亓官瑁感觉到一阵闷痛,下一秒她就晕了过去,晕倒的前一刻她还在心里怒斥宫门。
她华丽丽的倒下,红盖头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恍若洛神的美貌令山头的三人都为之失神,宫子羽更是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宫远徵心中瞧不上宫子羽的行为,但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美丽,刚才他也差点忍不住,好在最后没失态。
他轻啐了一口,这么美的新娘,宫子羽根本配不上。
配他还差不多。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宫远徵就被吓了一跳,他何时这么向往这些儿女情长了?
但一想到尚角哥哥的年纪……确实是配他比较好,毕竟他今年才十七岁,甚至还没弱冠。
有些念头一旦冒出来,如果不实现就很难根除了,宫远徵藏着心事,没一会儿就离开了前山。
新娘们被关进地牢里,亓官瑁醒来时感觉肩膀处传来一阵酥麻感,应该是保持一个动作太久了。
她坐在原地小幅度地活动身体,和她共处一室的新娘分别是上官浅和姜漓漓。
姜漓漓是个胆小的姑娘,脸上明晃晃写着害怕两个字,上官浅则是一副柔弱不能自理但也坚强的模样,她的容貌出挑,是这批新娘中除了亓官瑁之外最好看的一个。
地牢很安静,只偶尔传出宋西姑娘的几句抱怨,亓官瑁听得头疼,这宋西真是没文化。
“画皮裹贪心,言行两相违。
暗室啮人骨,明堂颂德辉。
豺声偏说理,蝇营假布威。
天公悬明镜,终照尔形归!”
一诗吟毕,地牢内鸦雀无声,和她关在一起的上官浅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姐姐刚才可是在吟诗?”
亓官瑁扫了她一眼,确实很漂亮,但可惜比不过自己。她矜持地点了点头,语气有些阴阳怪气。
“我爹爹送我来宫家是为了寻求庇护的,不想刚下船就被关进大牢,要是让宫二先生知道,定不会放过这些人!”
看守的侍卫脸色有些难看,但他又不能反驳,毕竟确实是执刃下令把新娘们关进来的,他猜到这位吟诗骂人的新娘估计就是来自江南亓官氏的姑娘了。
毕竟整个江湖,能说得上与角宫交好的氏族就只有江南亓官氏。
侍卫不敢反驳,只好假装没听见,悄悄溜出去和同事换班,一无所知的同事刚进来就被宋西姑娘骂了个狗血淋头。
亓官瑁的胆子不小,而且她清楚知道宫门不敢怎么样她,所以比起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她更好奇自己的嫁妆有没有被送进来。
亓官氏夫妇可是给她准备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如果不能带进来那也太可惜了。
自亓官瑁醒来后,上官浅就一首在观察她,对方很漂亮,美貌远在自己之上,意识到这点的上官浅不免有些羡慕,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忌惮。
她虽然无意少主夫人之位,但如果宫二先生看上对方而没有看上自己的话,那就不好了,而且听亓官瑁的口气,她似乎与宫尚角相熟。
上官浅在心里说了一句抱歉,心想如果真到了那时候,她一定会想法子让对方出局的。
亓官瑁自然注意到上官浅的目光了,出于礼貌,也实在是无聊,她就问了一句
“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上官浅迅速收住算计的目光,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容,双眼泛着泪光,心里却在猜测亓官瑁为何如此平静,她会不会也是无锋刺客?
“我叫上官浅,是大赋城上官家的女儿。姐姐如何称呼?”
大赋城这个地方亓官瑁从来没听说过,想必只是一个小地方,亓官瑁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怪不得这么害怕。
“我来自江南亓官氏,单名一个瑁字,今年十六岁,家父是朝中右丞亓官景。”
原来是朝廷的人。
上官浅松了口气,朝廷没本事,虽然没有归顺无锋,但也不敢投靠宫门,一首保持中立的态度。
但上官浅不确定朝廷有没有把人送进无锋,所以还保持着一定的警惕。
“我今年十九岁了,倒是比妹妹大了些。只是我看妹妹虽然年纪小,但胆子却不小。妹妹难道不害怕吗?”
“我爹爹与角宫宫主宫尚角有些交情,他们不敢怎么样我的。”
何止是有交情呢,宫尚角比亓官瑁大了十来岁,夸张点说,亓官瑁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他常年在外行走,是亓官氏的常客,亓官景冒着生命危险帮过他好几次,自然是交情匪浅。
上官浅露出羡慕的表情,“妹妹好运,想来应该很快就能出去了。只可惜我们没有这么好的命,估计……”
亓官瑁柳眉一横,这上官浅是在给她拉仇恨呢?可真不会说话。
但是没关系,她敢说似是而非的话,亓官瑁就敢作诗讽刺她。
“君有簧舌巧,我无辩士才。
话题刚起调,帽子己飞来。
格局千斤重,情商万尺崖。
不如装耳背,风雨任君裁。”
上官浅好歹也是位闺阁小姐,又经过多年训练,自然能听出亓官瑁的讽刺之意,顿时觉得脸上挂不住,眼眶微红、声音发抖。
“我本是无心之言,亓官姑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亓官瑁才不信她的诡辩,她出身名门,多的是手帕交,在诗社、百花宴上听过的酸言酸语可比吃过的米还要多。
“无心都能如此,若是有心岂不更加可怕?我观上官姑娘也是知书达理的人,怎的竟不知人言可畏?”
宋西冷哼一声,显然是无比赞同亓官瑁的话,她虽然听不懂亓官瑁做的诗是什么意思,但看上官浅的反应也能猜到大概。
把人当枪使,好让自己赚名声和人心,可真会算计。
宋西都能想通,没道理别人想不通,一时间大家看向上官浅的目光变得不友好起来,就连软弱的姜漓漓都变了脸色。
上官浅寡不敌众,心中暗骂亓官瑁难缠,更加确定了要除掉她的心思。但她绝不可能现在就暴露,所以一首维持着楚楚可怜的模样。
不多时,宫子羽带着侍卫金繁过来,口称要带她们离开这里。
亓官瑁曾听宫尚角提起过宫子羽,一个只会花天酒地、逛青楼点头牌的纨绔。
“别担心,我一定会带你们出去的。”
“宫子羽,你在耍我吧?你不和你爹一条心,反而帮我们?是想把我们带去什么更危险的地方吗?”
亓官瑁才不相信宫子羽的话,哪有儿子不向着老子的?
她所以说话不算客气,但因为自身是个弱不禁风的灯美人,宫子羽不并觉得她态度恶劣,只觉得她的口气比春风楼的头牌娘子紫衣还要娇。
躲在暗处的宫远徵暗暗点头,心道这位疑似亓官氏的新娘不算太蠢,又觉得宫子羽实在是麻烦,净会添乱。
宫子羽本就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脾气也不错,何况亓官瑁这么美,他自然会表现得更加耐心,倒是让上官浅的眉眼抛给瞎子看了。
“姑娘,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你们不想死,就尽快跟我走吧!趁着侍卫换班,我带你们出去。”
亓官瑁想了想,或许跟宫子羽离开会有什么意外之喜,反正她也确实不想待在笼子里了。
她是新娘诶,今日是她出嫁的大喜之日诶,竟然被关进大牢里,真是晦气!
见亓官瑁松了口,宫子羽赶紧吩咐金繁带她们离开。
亓官瑁美丽、聪明又有文化,刚才她作诗讽刺宫门和上官浅,让大家对她很信服,所以见亓官瑁离开,她们也纷纷跟上。
不过亓官瑁可不打算离开宫门,宫子羽只说了放她们走,又没说安排人带她们走。
她的娘家远在千里之外,自身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怕不是刚离开宫门就被侍卫乱箭射死了吧?
想到亓官氏与角宫的交情,亓官瑁决定去角宫找宫尚角,所以在半路上,她偷偷溜走了。
且不说宫子羽发现她不见后有多着急,离开队伍的亓官瑁有些后悔了,她只顾着去找宫尚角告状,却忘了这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入宫门,根本不知道角宫在哪个位置。
“你这是要去哪?”
一柄刀横在亓官瑁面前,亓官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终于露出了一点真心实意的害怕之色。
毕竟刀剑无眼,要是这柄刀在她的脸上轻轻划一道口子,她就不用活了,一根白绫吊死算了。
“你这是要杀了我吗?”
亓官瑁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面上一副柔弱、害怕的表情,心里想的却是等她找到宫尚角或者当上少主夫人后就把这个无礼的人给收拾了。
宫远徵欣赏着她害怕的表情,冷漠的说出最残忍的话。
“是啊,你有什么遗言吗?”
亓官瑁则是恶狠狠地瞪向他,“你要是杀了我,我爹爹和宫尚角是不会放过你的!”
……
诶?是山崖上的那个异域美少年?
刚才在他站在山崖上,亓官瑁看的不算太清楚,此刻才发现他长得还挺帅,至少以她的审美来看,比宫子羽帅多了。
宫远徵也在盯着亓官瑁,揭了盖头的亓官瑁终于露出完整的容颜,比刚才在山崖上的惊鸿两瞥还要漂亮。
他的大姐姐宫紫商自诩貌美,整日打扮的花枝招展,他还以为天下女子都跟宫紫商或者是那些伺候的侍女差不多。
原来,真的有人长得像诗书里说的那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似乎……真的比出云重莲还要美。
“你是谁?”
亓官瑁带着一丝愕然的声音将宫远徵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意识到自己再次因为这个女子而失神,心中有种奇妙的感觉。
“我是徵宫宫主。”
“你就是宫远徵?你为何要这样对我?难道你不知道我亓官氏和你哥哥宫尚角的关系很好吗?”
“你知道我?”
宫远徵也很意外,难道是尚角哥哥在她面前提起过自己吗?而且他猜的没错,这个新娘果然是亓官氏。
“宫二先生说他有个弟弟是徵宫的宫主,你既说你是徵宫宫主,想必就是宫远徵了。”
宫远徵收回佩刀,发辫上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泠泠作响,看起来心情比一开始好多了。
“还算聪明。”
“宫子羽要带你们离开宫门,要救你们的性命,你为何不走,反而跑来这里?”
一说到这个亓官瑁就来气,宫门的地形实在是太复杂了,她根本找不到方向,而且她敏锐感觉到周围有很多暗哨,戒备比丞相府森严多了。
“我想去角宫找宫二先生,你们宫门的待客之道实在是太过分了!我可是待选新娘,出自丞相府。竟敢如此作贱我?真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气煞我也!”
宫远徵自动忽略掉亓官瑁后面说的那些话。
“我哥如今不在角宫,你找不到他的。而且,宫门常年戒备森严,你要是再往前走几步,就要被侍卫乱箭射死了。”
亓官瑁有样学样,也没把宫远徵的后半句话听进去,而是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那你可以带我去角宫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