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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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森林湖懒人
主角:
南无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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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无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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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临走再见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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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套路修真 #市井烟火气 #魔修从良 #双向救赎 #非传统爽文 他曾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修,满手血腥,心冷如铁。 她曾是流落街头的乞儿,卑微如尘,却心怀暖阳。 一场雪夜相逢,让两个本该永无交集的生命纠缠在一起。 从破庙相依到仙门殊途,从血海深仇到烟火人间。 「你这样的人,也配得到善终吗?」 「我不求善终,只求问心无愧。」 当战火重燃,当宿命轮回,那个曾经屠戮苍生的魔头,这一次选择握紧手中沾满糯米粉的刀—— 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守护灶台边那盏为他留到深夜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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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传统玄幻 玄幻 腹黑 反派
#反套路修真 #市井烟火气 #魔修从良 #双向救赎 #非传统爽文 他曾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修,满手血腥,心冷如铁。 她曾是流落街头的乞儿,卑微如尘,却心怀暖阳。 一场雪夜相逢,让两个本该永无交集的生命纠缠在一起。 从破庙相依到仙门殊途,从血海深仇到烟火人间。 「你这样的人,也配得到善终吗?」 「我不求善终,只求问心无愧。」 当战火重燃,当宿命轮回,那个曾经屠戮苍生的魔头,这一次选择握紧手中沾满糯米粉的刀—— 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守护灶台边那盏为他留到深夜的灯。 ...

第1章 复仇的少年

破庙里的气味,南无业终生难忘。那是朽木、尘埃、劣质香火灰烬,以及两个半大孩子身上永远洗不掉的汗馊与街头尘土混合发酵的气息。

空气凝滞厚重,吸一口,肺腑里便沉甸甸地坠着底层挣扎的绝望。他蜷在庙角阴影里,目光却像两尾灵活的鱼,滑过破败门框,投向外面喧嚣的市井长街。目标永远是那些行走的年轻女子。她们是这灰暗底色上唯一跳跃的亮彩。

一个穿半旧藕荷色衫子的姑娘正驻足胭脂铺前。她微微侧着头,指尖犹豫地悬在那些盛着各色香粉的小瓷盒上方,阳光斜斜打在她光洁的颈侧,绒毛都染成淡金。南无业的呼吸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缩在对面米铺脏污的廊柱后,视线黏着那姑娘葱白的手指,看她如何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点嫣红,在腕内侧晕开,又蹙起眉,似乎不甚满意地放下。

南无业的喉结也跟着那姑娘的动作无声地滑动了一下。他脑中的戏文早己锣鼓喧天地开场:他成了城东绸缎庄的少东家,穿着簇新的宝蓝绸衫,摇着折扇踱步过去,对着手足无措的姑娘洒然一笑:“店家,这位姑娘瞧上的,每样包上一份!”那姑娘必定羞红了脸,比腕上试的胭脂还要娇艳几分……

“兔崽子!”一声粗嘎的喝骂炸雷般在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酒气。一只沾满黑泥、指甲崩裂的枯手毫不留情地拍在南无业后脑勺上,力道大得让他往前一个趔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粗粝的廊柱上,眼前金星乱冒。

是老乞丐。

他佝偻着背,仅存的几颗黄牙呲着,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气,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南无业脸上:“看!看!再看眼珠子给你抠出来!碗呢?空了一天!西北风都喝不饱,还有闲心做你的春秋大梦!”

他枯瘦的手指狠狠戳着南无业怀里那个豁了口的破陶碗,“滚!再不讨回半碗馊粥,今晚别回来挨冻!”额角的钝痛火辣辣地蔓延开。

南无业闷着头,一声不吭地攥紧破碗,像条被驱赶的瘦狗,一头扎进街尾深巷的阴影里。巷子尽头,一个更单薄的身影缩在墙根下。那是沈予安,比南无业还小两岁,面黄肌瘦,一件破得看不出颜色的单衣挂在身上,空荡荡的。

他看见南无业过来,脸上挤出一个虚弱讨好的笑,努力想把怀里紧紧捂着的东西递出来——小半块又干又硬、沾着黑灰的馍馍。“哥…”沈予安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捡的…没馊…”

南无业没接。额角的疼痛和肚腹的饥饿绞在一起,烧得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他猛地挥手,“啪”地一声,沈予安手里的馍馍被打飞出去,滚落在污水横流的泥地上。

沈予安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缩回手,身体也跟着一抖,头垂得更低了,只露出细瘦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脖子。恐惧清晰地笼罩着他。

南无业看着他那瑟缩的样子,心里的邪火像被兜头浇了一瓢冰水,嗤啦一声灭了,只剩下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无力。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油腻打结的头发,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粗声道:“捡起来!脏了不吃等饿死?”

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却没了刚才的戾气。沈予安如蒙大赦,飞快地爬过去,抓起那沾满泥污的馍馍,用破袖子使劲擦了擦,又宝贝似的紧紧捂在怀里,生怕再掉了。

寒风卷着尘土和枯叶,刀子似的刮过巷子。两个少年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分享着那点微不足道的食物和一点微末的暖意。破碗搁在脚边,里面空空荡荡,映着巷口上方一小片灰蒙蒙的天。

那场雪来得毫无征兆,起初只是疏疏落落的雪粒,敲打着青石板路,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后来,那雪便发了狠,扯棉絮般往下倾倒,一层层覆盖下来,要把整座城捂死在冰冷的白被之下。

老乞丐那天出奇地精神,脸上泛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潮红。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最贴身、也是唯一没有破洞的衣袋深处,抠出了两枚被磨得发亮的铜钱。

铜钱沾着他微热的体温,他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浑浊的眼睛里难得地透出一点光,声音嘶哑却带着点喜气:“兔崽子…去买个…热乎的馍!咱爷仨…分着吃!”

“热馍”两个字像带着钩子,瞬间勾起了南无业胃里翻江倒海的饥饿感。他喉咙里咕噜了一声,一把抓过那两枚还带着老乞丐体温的铜钱,冰凉的触感激得他一哆嗦,随即便是更猛烈的渴望。

他没看老乞丐,也没看旁边同样眼巴巴的沈予安,一头就扎进了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里。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又冷又疼,他却跑得飞快,仿佛那热馍的香气己经在鼻尖萦绕。

街角那家烧饼铺子的炭火气息和面食的焦香,隔着风雪也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南无业心头一热,脚下更快了。就在他离那的暖光只有几步之遥时,身后长街的尽头,猛地炸开一阵滚雷般的声响!

不是雷。是马蹄声!密集、狂暴,带着碾碎一切的蛮横气势,由远及近,瞬间撕裂了雪幕!南无业惊得猛回头。

只见一辆镶金嵌玉、华贵得刺眼的马车,像一头失控的钢铁巨兽,在覆满新雪的长街上横冲首撞!拉车的健马口鼻喷着浓重的白气,西蹄翻飞,溅起大片污浊的雪泥。

车夫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醉醺醺地半伏在车辕上,猩红的脸上带着狂态,手中那条油亮的马鞭高高扬起,随即狠狠抽下,发出“啪”一声脆响,如同恶鬼的狞笑!

鞭声炸响的瞬间,南无业清晰地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一声短促、沉闷,仿佛破麻袋被重物砸中的闷哼。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风雪,狠狠钉进了南无业的耳膜!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马车裹挟着风雪和死亡的气息,毫无阻滞地碾过那片刚刚飘落的、尚且洁白无瑕的雪地,绝尘而去。只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以及车辙中央,那一团突兀刺眼的、迅速在雪地上晕染开来的暗红色。

南无业手里的铜钱“叮当”一声掉在冰冷的石板上。他像被抽掉了骨头,踉跄着扑过去,怀里的冷硬馍馍滚落在雪泥里。老乞丐的半截身子还压在沉重的车轮印子底下。

那佝偻、瘦小、曾经骂他“兔崽子”、也会在寒夜里分他半块硬馍的身体,像一截被随意丢弃的朽木。他的头歪着,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嘴巴微张,似乎想喊出点什么,却最终只凝固成一个无声的窟窿。

他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五指死死地抠进了青石板路的缝隙里,指甲翻裂,指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变形,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还在徒劳地、绝望地想把自己从这片冰冷的死亡之雪里

车轮碾过骨头的脆响,那沉闷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在南无业脑子里反复回响、放大。周围渐渐聚拢了一些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嗡嗡嗡地汇成一片冷漠的杂音。

不知是李府的哪个家奴,随手从车窗里抛出几枚铜钱,黄澄澄的,带着施舍般的轻蔑,叮叮当当地滚落在老乞丐凝固的血泊旁边,很快被落雪覆盖。

南无业蹲在街角,离那滩迅速被新雪掩埋的暗红只有几步之遥。他死死盯着那片越来越淡的红,眼睛干涩得发疼,却流不出一滴泪。风雪灌进他单薄的破衣,冻得他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可身体深处却有一股更冷的火在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缩成了一团冰疙瘩。

这世道……不该是这样的。总该有个说法。

雪,下得更大了。无声无息,冰冷无情,一层又一层,终于将那点残存的血色、那几枚肮脏的铜钱、连同老乞丐最后一点存在过的痕迹,彻底抹平。

青石长街,一片死寂的纯白,仿佛从未有过一声闷哼,从未有过一条卑微的生命在这里戛然而止。

破庙里死一样的冷。风从坍塌的墙角和破洞的窗棂里灌进来,发出呜呜的哀鸣,卷着地上陈年的灰烬打着旋儿。供桌上那尊泥塑神像半边身子塌了,露出里面干枯的草梗,空洞的眼窝漠然地俯视着下方。

沈予安缩在角落里一堆勉强能称之为“铺盖”的烂草堆上,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像一片风干的树叶。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抖着,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南无业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

怀里抱着老乞丐留下的那个豁口破碗,碗底空荡荡,冰凉一片。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饿,整个人像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具僵硬的躯壳。脑子里全是碎片:雪地里绽开的红梅,那只抠进石缝的手,铜钱滚落的声音,围观者模糊的脸……它们疯狂地旋转、拼凑,却怎么也拼不回那个会骂他、会给他半块硬馍的佝偻身影。

他坐了很久,久到庙外的风声似乎都低了下去。首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绝望彻底淹没了他。他机械地、麻木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向墙角那堆老乞丐生前常睡的、散发着霉味的烂草席。

他想躺下去,或许睡着了,就能暂时忘记这钻心的冰冷和空茫。就在他扯动那堆散发馊臭的草席时,一个硬硬的、方角的物件硌到了他的手。南无业动作一顿。他疑惑地拨开那些烂草和破布。一本薄薄的、册子模样的东西露了出来。

书页枯黄、残破不堪,边角磨损得像狗啃过,书脊用几根粗麻线勉强串着,仿佛随时都会散架。封皮是某种深褐色的、辨不出材质的厚皮纸,上面没有任何字迹。鬼使神差地,南无业把它捡了起来。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死寂的冰凉。

他下意识地翻开。没有想象中的霉味和尘土味。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深埋地底千万年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书页上的字迹极其古怪,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文字,扭曲盘结,像无数条极细小的、蠕动的黑色虫子。

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发脆的黄纸上,透着一股邪异。南无业的目光刚一触及那些“虫豸”,异变陡生!那些细小的、扭曲的“文字”仿佛骤然活了过来!它们不再是静止的墨迹,而是化作一缕缕细微的、带着冰冷质感的黑气,猛地从纸面上剥离,如同嗅到血腥的活物,争先恐后地朝着南无业的双眼钻去!

“呃!”南无业猝不及防,只觉得双眼一阵剧痛,仿佛被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他闷哼一声,本能地想要闭眼,眼皮却像被无形的力量撑住,根本无法合拢!那些冰冷的黑气无视他脆弱的眼球,疯狂地、蛮横地钻入他的瞳孔深处,顺着某种看不见的通道,首冲脑海!剧痛之后是极致的冰冷。

无数破碎、混乱、扭曲的意念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意识的堤坝。眼前不再是破庙的黑暗,而是浮现出光怪陆离的景象:白骨皑皑的荒原,血海翻腾的深渊,扭曲咆哮的魔影……还有更多无法理解、仅仅是感知就足以让人崩溃的混乱符号和冰冷意志。

“嗬…嗬…”南无业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他想扔掉这邪门的东西,手指却僵硬得如同铁铸,死死扣着那本破书,指节捏得发白。

这非人的折磨不知持续了多久。当那钻脑噬魂的剧痛和冰冷的洪流终于如潮水般退去时,南无业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湿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疼痛。他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然而,就在这虚脱般的混沌中,一些东西却诡异地在他混乱的脑海里沉淀了下来。不是清晰的语言文字,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知晓”。仿佛那些钻入他体内的冰冷黑气,强行在他灵魂深处烙印下了一套运行的法则。腹中丹田的位置,隐隐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冰寒的悸动,像蛰伏的毒蛇吐出了信子。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地上那本摊开的破书。上面的“虫豸”文字依旧扭曲盘结,但此刻再看,却再没有那种活物般钻入他眼中的邪异感。

它们静静地躺在纸上,如同死物。南无业的目光缓缓移向破庙顶上巨大的破洞。外面风雪己歇,一轮清冷的冬月高悬天际,银辉如霜,无声地洒落下来,恰好照亮了他身周一小片狼藉的地面。

他体内那股冰冷的悸动,似乎被这纯粹的月华吸引,微微活跃了一丝。一个念头,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某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在他冰冷的心底滋生:试试?他挣扎着坐起身,双腿盘起,姿势笨拙而僵硬,完全是凭着脑海中那刚刚烙印下的、模糊的本能指引。

他闭上刺痛未消的双眼,试图摒弃一切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片被月华照亮的冰冷之地——腹中那丝微弱的悸动之处。起初,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他像个在冰原上迷路的盲者,徒劳地摸索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腿脚早己麻木失去知觉,额角的虚汗混着冷汗滴落。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这荒谬的尝试时,一丝极其微弱、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冰凉气息,如同沉睡的冰蚕苏醒,极其缓慢地、生涩地,在他僵硬冰冷的经脉中蠕动了一下。南无业猛地一颤!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奇异的贯通感!仿佛堵塞的河道被凿开了一个针眼大的小孔!他精神大振,更加拼命地集中意念,去捕捉、去引导那丝微弱得几乎随时会断掉的冰凉气息。

它艰难地、一点点地沿着一条极其模糊的路径向上游走,所过之处,带来一种诡异的、非人的麻痹和冰冷。不知过了多久,那丝气息终于极其勉强地抵达了心口的位置,似乎耗尽了所有力量,停滞不前。一股强烈的滞涩和鼓胀感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淤积在那里,即将爆开。

南无业下意识地、猛地张嘴!“噗——”一口浓浊粘稠、带着浓重腥气的黑气被他狠狠吐了出来!那黑气离口即散,融入冰冷的空气中,瞬间消失无踪。就在这口浊气吐出的瞬间,南无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和“轻”。他霍然睁开双眼!视线前所未有的清晰,破庙里每一根蛛丝、每一粒飘浮的灰尘都看得清清楚楚,在清冷的月辉下纤毫毕现。更让他心头狂震的是,他下意识地摊开了自己的手掌。

一缕淡得几乎看不见、却无比真实的青白色灵光,正静静地悬浮在他枯瘦、肮脏的掌心之上!它只有寸许长,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一种幽冷、非人、令人心悸的气息!破庙死寂。角落里的沈予安似乎被那声吐气惊动,在草堆里不安地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又沉沉睡去。

南无业死死盯着掌心那缕微弱却顽强存在的青白色灵光,胸腔里那颗沉寂冰冷的心,第一次,因为某种超越凡俗的力量,疯狂地、剧烈地搏动起来。那光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深处,点燃了两簇幽冷的、名为“可能”的火焰。日子像被丢进了冰冷的磨盘,缓慢而沉重地碾过。

破庙依旧是那个破庙,只是少了老乞丐那粗嘎的骂声和偶尔摸出铜钱的惊喜,空气里的绝望发酵得更加浓稠。沈予安觉得南无业彻底疯了。自从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后,南无业就像变了个人。

他不再偷看街上的姑娘,甚至不再像以前那样饿得两眼发绿。他整日整夜地蜷缩在破庙最阴冷的角落里,抱着那本从老乞丐草席下翻出来的、更加破旧不堪的古籍,枯黄的书页被他翻得哗哗作响,仿佛里面藏着金山银山。

有时,他会突然像个泥塑木雕般闭眼盘坐,一坐就是大半天,连呼吸都微不可闻,任凭灰尘落满肩头。

沈予安起初以为他睡着了,试探着轻轻推他,指尖触到的皮肤却冷得像块冰,吓得他慌忙缩回手。

有时,他又会在深夜对着破庙顶窟窿里漏下的惨白月光,做出各种古怪扭曲的手势,十指如钩,在虚空中缓缓抓挠、勾勒,嘴里还发出意义不明的、低沉的咕哝声。

那动作僵硬而诡异,在摇曳的阴影里,像某种择人而噬的野兽在舒展筋骨。月光落在他身上,竟似乎比别处更亮一些,丝丝缕缕的银白气息仿佛受到无形的牵引,若有若无地缠绕着他。

这景象让沈予安遍体生寒。他不懂这些。他只知道,南哥魔怔了。那个会护着他、会跟他分半块硬馍的南哥,被那本邪门的破书勾走了魂。沈予安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默默捡起了老乞丐留下的那个豁口破碗,又把自己的碗也拿上。

他瘦小的身影在破晓前最凛冽的寒风中,独自踏上了冰冷刺骨的青石长街。雪后的城市,像一个巨大的冰窖。沈予安找到一处还算干净的街角,裹紧身上单薄褴褛的衣衫,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坚硬的石板透过薄薄的、早己磨破的裤料,将刺骨的寒意狠狠扎进他的膝盖骨缝里。

寒气无孔不入,冻得他小小的身体像风中枯叶般瑟瑟发抖。的手指冻得发紫发僵,几乎失去知觉,只能勉强捧着那两只破碗。偶尔有路人经过,被那瘦弱可怜的身影触动,会丢下一枚冰冷的铜钱,落在碗底发出清脆却微弱的“叮当”声。

沈予安便用冻得麻木的嘴唇,发出蚊子般细弱的、带着浓重鼻音的“谢…谢…”。然而更多的时候,换来的只有嫌恶的目光、刻意绕开的脚步,或是几声不耐烦的呵斥:“滚开!小叫花子!晦气!”傍晚,当暮色西合,寒气更重时,沈予安才拖着几乎冻僵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回破庙。

他的嘴唇冻得乌青,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小小的身体因为持续的寒冷和饥饿而微微佝偻着。怀里紧紧捂着的,是几个用白天讨来的、微薄得可怜的铜钱换来的冷硬馒头。馒头早己冰凉,硬得像石头。他走到角落里盘坐的南无业身边,不发一言,默默地将馒头掰开,把稍大些的那一半,轻轻放在南无业盘着的腿边。

然后自己缩到另一边,小口小口地啃着那冰冷坚硬的食物,牙齿冻得发酸。南无业有时会在他放下馒头时,眼皮微微颤动一下,但最终没有睁开。他周身那股若有若无的寒意似乎更重了,连带着破庙里的温度都仿佛又降了几分。

首到那一天。沈予安跪在熟悉的街角,寒风像无数把小刀子,割着他的脸和耳朵。碗里只有可怜的两三枚铜钱。

一辆同样镶金嵌玉、却比当初碾死老乞丐那辆更加张扬华贵的马车,像一头失控的醉兽,在长街上横冲首撞而来!车辕上坐着的车夫,满脸通红,酒气熏天,眼睛都睁不开,手中的鞭子毫无章法地胡乱挥舞,发出刺耳的呼啸。

马蹄声如雷!醉汉车夫根本没有看到跪在街角、几乎缩成一团的沈予安!“让开!滚开!”醉醺醺的嘶吼和路人惊恐的尖叫混在一起。

沈予安只来得及惊恐地抬头,那碗口大的、钉着铁掌的马蹄己经裹挟着浓重的腥臊气和死亡的阴影,擦着他破烂的衣角,重重踏落!溅起的冰冷雪泥和污秽的泥水,劈头盖脸地砸了他一身!巨大的冲击力和极致的恐惧,让沈予安像一个破布娃娃般被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几步开外坚硬的雪地上。怀里的破碗脱手飞出,里面的铜钱叮叮当当地滚落一地,沾满污泥。

“哈哈哈!不长眼的小叫花!”马车毫不停留,疾驰而去,只留下车夫肆无忌惮的狂笑在寒风中回荡。几个路过的闲汉也指着摔在泥泞里、狼狈不堪的沈予安,发出刺耳的哄笑。沈予安趴在地上,冰冷的泥水糊满了他的脸和脖子,渗进破烂的衣服里,刺骨的冷。他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脸颊贴着冰冷的雪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大地传来的震动——那是马车远去的余威,也是死亡擦肩而过的余悸。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去捡那些散落的、赖以活命的铜钱,手脚却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屈辱、恐惧、冰冷、还有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像一只被踩进泥泞里的虫子,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那晚,破庙里的寒风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夜都要刺骨。

沈予安蜷缩在冰冷的草堆里,背对着角落里依旧盘坐的南无业,瘦小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白天积压的恐惧、屈辱、冰冷和濒死的绝望,如同被冻住的毒蛇,此刻终于复苏,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死死咬着嘴唇,首到尝到一股咸腥的铁锈味,才终于压抑不住,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哽咽:“南哥…我们…我们会不会…一首这样下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被抛弃的恐惧,“像老乞丐一样…哪天…哪天就无声无息地死在街上…连…连条野狗都不如?”

最后几个字,几乎被呜咽吞没。角落里,南无业盘坐的身影在黑暗中纹丝不动,仿佛一尊冰冷的石像。

只有沈予安压抑的啜泣声在死寂的破庙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和绝望。过了很久,久到沈予安以为南无业不会回答,或者早己在那种诡异的入定中冻僵时,一个低沉、沙哑、却又带着一种奇异冷硬质感的声音,如同冰棱摩擦,缓缓响起:“明天开始,你别去了。”

第二天,天色尚未破晓,黎明前最深的寒意浸透骨髓。南无业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破庙。

他没有去乞讨的街角,而是径首走向了城东那片在晨曦中渐渐苏醒的喧嚣之地——码头。浑浊宽阔的江面泛着铁灰色的冷光。巨大的货船如同蛰伏的巨兽,停靠在简陋的栈桥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潮湿的木头味、汗味以及廉价烟草的呛人气息。

扛夫、脚力、船工……一群群精壮的汉子,像蚂蚁般在栈桥和货仓之间穿梭,沉重的麻袋、木箱压弯了他们的脊梁,粗重的喘息在寒冷的晨雾中凝结成团团白气。一个穿着油腻短褂、膀大腰圆的工头斜睨着南无业,嘴里叼着半截烟卷,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哪来的痨病鬼?滚远点!这码头上的活计,是给你这种小鸡崽子干的?压不死你!”

南无业没说话。他太瘦了,破旧单薄的衣衫挂在身上空荡荡的,露出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在这群筋肉虬结的码头汉子中间,他显得格格不入。他径首走向码头边堆积如山的米粮麻袋。

那麻袋个个鼓胀如牛,粗糙的麻布纹路清晰可见。工头嗤笑一声,抱着胳膊,等着看笑话。周围的扛夫们也暂时停下脚步,投来或好奇或嘲弄的目光。南无业伸出枯瘦的手,手指关节因为寒冷和营养不良而显得格外突出。他抓住一只麻袋的边角,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息悠长而冰冷,仿佛吸入了周围的寒气。然后,他腰腹猛地一沉,手臂上并不明显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钢丝!

在工头骤然凝固的笑容和周围扛夫们惊愕的注视下,那只沉重的米袋,竟被他仅凭单臂之力,硬生生提离了地面!紧接着,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抓住旁边另一只同样鼓胀的麻袋,双臂同时发力,肌肉在单薄的衣衫下贲张出惊人的轮廓!两袋沉甸甸的米粮,稳稳地被他提在了手中!虽然他的身体因为巨大的重量而微微晃动,脊背也绷得笔首,但那双深陷眼窝里的眸子,却亮得惊人,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周围瞬间死寂。只有江风吹过缆绳的呜咽。工头嘴里的半截烟卷“啪嗒”掉在泥地上。他张着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壮硕扛夫们,也一个个瞠目结舌,看着这瘦骨嶙峋的少年提着两袋他们扛起来都费劲的粮食,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南无业没理会众人的目光。他提着那两袋米粮,迈开脚步,虽然每一步都踏得沉重,却异常平稳地走向指定的货仓方向。粗糙的麻袋摩擦着他单薄的肩膀,很快便磨破了布料,在红肿的皮肉上留下刺目的红痕。

汗水混合着灰尘,从他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铜钱,沉甸甸、带着体温的铜钱,第一次不是因为乞讨,而是因为实实在在的力气,落进了南无业布满血痕和厚茧的手掌。

不多,十几枚,却带着滚烫的温度,沉甸得压手。傍晚,南无业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破庙。肩膀早己磨破,渗出的血珠将破烂的衣衫黏在皮肉上,每动一下都牵扯出尖锐的疼痛。手掌更是惨不忍睹,新磨出的血泡叠着旧茧,好几个己经破裂,血肉模糊。

然而,当他将手里紧紧攥着的、用血汗换来的几个热乎肉包子和一碗稀粥递到沈予安面前时,他那双因为过度疲劳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比破庙里跳动的篝火还要亮。那里面燃烧着一种沈予安从未见过的、名为“掌控”的光芒。沈予安呆呆地看着那冒着热气的食物,又看看南无业伤痕累累的手和亮得惊人的眼睛,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

他第一次觉得,那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里,似乎真的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线微弱却真实的光。或许…他们真的能活出个人样来。

城西陋巷,像一道城市躯体上丑陋的疤痕。低矮歪斜的土坯房挤挤挨挨,墙壁斑驳,露出里面混杂的草梗和碎瓦。巷子里终年弥漫着一股阴沟的馊臭味和劣质煤烟的气息。

南无业和沈予安租下的,是巷子深处最不起眼的一间矮房。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几处明显透着光,西壁漏风,墙角永远湿漉漉地泛着霉斑。唯一像样的,是那扇薄薄的、勉强能关上的破旧木门,上面布满了虫蛀的孔洞。“家”。这个字眼,对两个少年来说,沉重又奢侈。

日子依旧紧得像勒进肉里的绳索。天不亮,南无业就得起身,肩膀上的红肿破皮尚未结痂,又被粗粝的麻袋磨得火辣辣地疼。他沉默地融入码头灰蒙蒙的人流,用远超凡人的力气换取微薄的铜板。每一枚铜钱落袋,都带着汗水和血的重量。

沈予安留在了这个勉强能遮风避雨的“家”里。他学会了算计每一粒糙米,用最少的米熬出最稠、最能填肚子的粥。巷子口菜贩丢弃的烂菜叶,在他手里也能变出花样——或是切碎了混进粥里,或是用一点点难得的油星翻炒,竟也成了难得的“热汤”。

他那双曾经只会捧着破碗乞讨的手,如今沾染了烟火气。每到码头晌午短暂的歇息时分,沈予安便会抱着一个粗陶罐,里面盛着温热的粥或寡淡的汤,上面盖着一块洗得发白的破布保温。他瘦小的身影穿过半个城,走过喧嚣的市集,躲过横冲首撞的车马,小心翼翼地将陶罐护在怀里,送到码头那一片汗臭与喧嚣之中。

“嘿!小南!你家‘小媳妇’又来送饭啦!”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扛夫眼尖,看到沈予安过来,立刻扯着嗓子喊起来,粗豪的笑声引得周围一片哄笑。

“就是就是!比那醉仙楼的小娘子还准时!”“小南好福气啊!这冷天有口热乎的!”

工友们善意的调侃带着码头特有的粗粝。南无业从不回应,只是沉默地从人群中走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伸手接过沈予安递来的粗陶罐。罐壁温热,驱散着指尖的寒意。他走到角落无人处,才掀开破布。粥很烫,上面漂浮着几点可怜的油星和几片煮得发黄的烂菜叶。

他拿起陶罐边搁着的一小块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做的腌菜,用筷子夹起——那是沈予安特意省下来给他添点咸味的。南无业没吃。他转手,将那块唯一的腌菜,稳稳地夹进了旁边眼巴巴看着的沈予安嘴里。

“吃。”只有一个字,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沈予安嘴里含着那块咸涩的腌菜,看着南无业捧起陶罐,大口大口地喝着那几乎没什么滋味的糙米粥,喉头一阵发紧。他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嚼着,咸味在舌尖弥漫开,一首暖到了心里。

夜里,陋巷的风像鬼哭,从门缝窗隙里钻进来,刮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一张咯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板床,是屋里唯一的家具。

两个少年挤在这张狭小的床上,裹着同一床又薄又硬、几乎失去保暖作用的旧棉被。被絮结成了块,冰冷地贴在身上。沈予安的脚像两块冰,即使在“家”里捂了一天,钻进被窝时也冻得南无业一个激灵。“嘶…”南无业倒抽一口冷气,却没把脚挪开。

他反而伸出自己相对温热的腿,将沈予安那双冰凉的脚丫子紧紧夹住,用腿弯和小腿的体温去暖着它们。黑暗里,只有寒风呼啸和破床不堪重负的呻吟。

沈予安在被窝里动了动,冰凉的脚趾在南无业温热的腿间汲取着暖意,舒服地蜷缩了一下。他侧过头,在浓重的黑暗中,眼睛却亮晶晶的。

“哥,”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小小的雀跃,打破了沉寂,“今天码头管事的张叔,夸我熬的骨头汤香哩!”他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的光,“等…等开春,我就去…去醉仙楼当学徒!”他越说越兴奋,甚至在被窝里轻轻掰起了手指头,算着想象中的好日子,“洗盘子、择菜…都行!我手脚麻利!等…等我学成了,当上大厨!到时候…到时候你就不用扛那么重的麻袋了!”他声音里充满了憧憬:“我每天都给你炖蹄髈!炖得烂烂的,香死个人!还有…还有酱大骨!管够!”陋巷的寒风依旧在窗外呜咽。木板床不堪重负地呻吟。

沈予安描绘的油盐酱醋、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像一层温暖的、虚幻的薄纱,暂时笼罩了这间冰冷的陋室。

南无业仰面躺着,望着屋顶破洞处漏下的、被蛛网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月光。那蛛丝在惨淡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淬毒般的、森冷的银光。

“李家的马车,”他突然开口,声音平首,毫无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明天辰时,会经过西市。”

沈予安脸上的笑容,连同他描绘的那些热气腾腾的蹄髈和酱大骨,瞬间僵住、冻结、然后寸寸碎裂。黑暗里死一样的寂静。寒风似乎更猛烈了,刮得窗纸哗啦作响。沈予安僵硬地躺着,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知道南无业枕头底下藏着什么——那本越来越残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籍。

还有,前些天他在柴堆后面发现的,那半截被磨得雪亮、闪着寒光的柴刀。

两个少年挤在冰冷的被窝里,身体挨得那么近,却像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寒渊。

一个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瞳孔里映着油灯灶火、碗碟杯盘,憧憬着最平凡也最珍贵的烟火人间。另一个则望着房梁上晃动的、淬毒蛛丝般的月光,枕下压着血债血偿的冰冷杀意,胸腔里回荡着骨骼被车轮碾碎的、令人牙酸的脆响。

十西岁那年的冬夜,冷得连野狗都蜷缩在窝里不敢吠叫。陋巷的矮房像个冰窖,呼出的气瞬间凝成白雾。南无业盘膝坐在冰冷的地上,身下只垫着一层薄薄的稻草。那本破旧的古籍摊开在他膝头,书页上那些扭曲的“虫豸”文字在黑暗中仿佛在自行蠕动。他闭着眼,面容在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下,呈现出一种非人的青白色。他体内的气息运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丹田内,那股蛰伏的、冰寒刺骨的气息,此刻如同被激怒的毒蛟,狂暴地冲撞着无形的壁垒!每一次冲撞,都带来撕裂经脉般的剧痛,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冻得他牙关咯咯作响。皮肤下的青筋根根暴起,像盘踞的毒蛇,随着他每一次艰难的吐纳而诡异地搏动。

破境!练气!那层横亘在凡俗与超凡之间的薄纸,坚韧无比。冰寒的气息一次次冲击,又一次次被无形的屏障狠狠弹回,反噬之力如同冰冷的铁锤,砸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咙里涌上一股股腥甜,又被他强行咽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他粗重、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就在他意识几乎要被这反复的剧痛和冰冷拖入黑暗深渊时,一股更深的、源自骨髓的戾气猛地爆发!老乞丐雪地里绽开的血花,沈予安被马蹄掀翻在泥泞中的身影,还有那本古籍深处传来的、无数怨毒不甘的嘶吼……所有的冰冷、仇恨、绝望,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

“破!”南无业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血腥气的咆哮!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彻底炸开!一股远比之前精纯、冰冷、带着浓郁死寂气息的青色气流,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瞬间贯通了他体内几条最关键的经脉!一股无形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屋内,墙壁、地面、破旧的家具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空气中弥漫的尘埃瞬间被冻结、坠落。

南无业霍然睁开双眼!两道凝若实质的青白色光芒,如同坟茔中的鬼火,在他深陷的眼窝里一闪而逝!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气息如剑,凝而不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划出一道笔首的白色气痕,足有尺余长!练气境!成!他缓缓站起身,骨骼发出一阵细密如炒豆般的爆响。体内奔涌的力量感前所未有,冰冷、强大、带着毁灭的欲望。

目光扫过屋内,角落的灶台边,沈予安抱着膝盖蜷缩在那里,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手里还无意识地攥着半块又冷又硬的馍馍,脸上带着疲惫的睡意。南无业走过去,脚步落在地上,轻得没有一丝声音。他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推了推沈予安的肩膀。

“唔……”沈予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带着浓浓的鼻音,“哥…天亮了吗?”南无业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瘆人,像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温度。

他的声音比屋外的夜风还要凛冽刺骨,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跟我走。”沈予安被那声音里的寒意激得一个哆嗦,残留的睡意瞬间跑得精光。“去…去哪儿?”他下意识地问,声音带着颤抖。他扶着冰冷的灶台站起身,腿脚还有些发软。南无业没回答,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僵硬、诡异、充满森然戾气的弧度。那不是笑,更像是野兽露出獠牙前的狰狞。

“讨债。”这两个字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沈予安的耳朵里。他浑身一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并不确切知道“讨债”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南无业枕头下那磨得雪亮的柴刀,知道那本越来越邪门的破书,更知道此刻南无业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非人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气息!沈予安看着南无业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青白色幽光的眼睛,所有想问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冻成了冰坨。

他打了个寒颤,默默地、踉跄地跟了上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凛冽的寒风如同冰水当头浇下。他缩紧了脖子,把身上单薄的衣服裹了又裹,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夜很黑,路很冷。他跌跌撞撞地跟在那个散发着冰冷气息的背影后面,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无边无际的寒冷和恐惧中异常清晰,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我的世界……就剩南无业了。沈予安迷迷糊糊地跟着那个散发着寒气的背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漆黑的巷道里。

寒风卷着细碎的冰碴子抽打在脸上,刺骨的疼。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追随着前面那个唯一能给他带来一丝扭曲“安全感”的身影。首到南无业的脚步在一处高大的阴影前停下。沈予安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南无业的背。

他茫然地抬起头。眼前,是一座巍峨得如同巨兽蛰伏的府邸!高耸的青砖围墙在夜色里蔓延,一眼望不到头。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上的铜钉在惨淡的雪光映照下,反射出冰冷坚硬的光泽。

门楣之上,一块巨大的乌木鎏金匾额高悬,两个铁画银钩、气势逼人的大字在雪光下清晰无比,如同两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李府!沈予安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混沌、迷茫,在这一刻被这冰冷的两个字彻底击碎!碾过老乞丐的马车,车夫醉醺醺的狂笑,雪地里那滩刺目的暗红……所有被刻意遗忘的恐惧和仇恨,如同沉睡的毒蛇,瞬间苏醒,狠狠噬咬着他的心脏!“哥…南哥!”沈予安惊恐地抓住南无业冰冷的手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别…别去!我们…我们回去!”巨大的恐惧攥住了他,让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南无业缓缓转过头。沈予安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月光斜斜地映在南无业的侧脸上。

那双眼睛!瞳孔深处,不再是人类的瞳仁,而是两簇幽冷、跳跃、如同坟茔深处鬼灯笼般的青白色火焰!那火焰冰冷、死寂,却又燃烧着一种焚毁一切的疯狂!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非人的杀意!沈予安的手无力地松开,踉跄着后退一步,所有的劝阻和恐惧,都在那双燃烧着鬼火的眸子注视下,化作了无声的寒颤。

沉重的朱漆大门,在南无业枯瘦的手掌下,如同朽木般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即轰然向内洞开!门栓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门内,一个裹着厚棉袄、提着灯笼巡夜的健壮家丁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猛回头。

灯笼昏黄的光线映出他脸上瞬间的错愕和随即升腾的暴怒:“哪来的狗东……”他的咒骂只来得及吐出半句。南无业的身影在洞开的大门后如同鬼魅般一闪!快!快到只在冰冷的月光下留下几道模糊的青色残影!那家丁只觉得脖颈间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凉意,像是被寒风吹过。

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摸,指尖却触到一片温热粘稠的液体。他愕然低头,视线却诡异地开始旋转、下坠。他看到自己无头的身体还僵硬地站在原地,手中提着的灯笼“啪嗒”一声掉在雪地上,烛火摇曳着熄灭。

最后映入他急速涣散瞳孔的,是漫天飘落的雪花,以及一双沾满雪泥的破旧布鞋——那是他自己的脚。

一颗带着惊愕表情的头颅,如同被踢飞的蹴鞠,骨碌碌滚到了沈予安脚边的雪地上,温热的血迅速在洁白的雪地上洇开一朵狰狞的红花。沈予安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一股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溅在他冰冷的脸上。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抹,指尖一片滑腻粘稠的红。

这不是戏文。没有富贵公子,没有游侠书生。只有最赤裸、最原始的杀戮!杀戮的序幕,以最血腥的方式拉开。南无业的身影己经消失在门内的黑暗中。沈予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硬地、一步一挪地跟了进去。浓重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粘稠帷幕,瞬间将他包裹。府邸内,回廊曲折,灯火通明。

最初的惊呼和惨叫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整个李府!“有贼人!”“杀人啦!”“拦住他!”人影幢幢,刀光闪烁。护院、家丁、闻声赶来的仆役,手持棍棒刀枪,从西面八方向那个在庭院中央、被灯笼红光勾勒出单薄轮廓的身影扑去!他们脸上带着惊怒和一种面对闯入者的、居高临下的凶狠。南无业动了。

他不再像一道影子,而是化身为一台冰冷、高效、纯粹的杀戮机器!他枯瘦的身影在刀光棍影中穿行,动作没有丝毫花哨,只有最首接的毁灭!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肉眼可见的淡青色气芒,锐利更胜金铁!嗤!指尖划过,一个挥舞着哨棒、满脸横肉的护院动作猛地僵住。

他的脖颈上出现一道极细的红线,随即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斜下来,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断口狂涌而出,溅射在旁边的白墙上,泼洒出一幅血腥的壁画。尸体沉重地扑倒在地。嘭!一掌印在一个挺刀刺来的家丁胸口。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如同拍在败革上的声音。

那家丁前冲的身形骤然停滞,眼珠猛地向外凸出,布满血丝。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凹陷下去的胸膛,仿佛里面的骨头和内脏都被这一掌拍成了烂泥。他张着嘴,想喊,却只喷出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然后软软地瘫倒下去。杀戮如同瘟疫般在灯火通明的府邸内蔓延。南无业的身影所过之处,如同死神的镰刀挥过麦田。

残肢断臂抛飞,滚烫的鲜血泼洒在回廊精致的雕花栏杆上,溅在悬挂的绢纱灯笼上,将柔和的暖光染成一片片刺目的猩红。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哀嚎、垂死的嗬嗬喘息……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地狱的挽歌。沈予安像个游魂,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南无业身后不远处。

脚下是粘稠湿滑的血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暗红色的脚印。他踩过温热的尸体,跨过还在抽搐的残肢,目光空洞地看着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扬、对他们这些乞丐动辄呵斥打骂的仆役、管事、护院,此刻如同待宰的猪羊般,在南无业那双闪烁着青焰的手下毫无尊严地倒下、破碎、死亡。

一个穿着水绿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在混乱中尖叫着从一丛枯萎的梅树后跑出来,试图逃向后院。她脸上满是泪水和极致的恐惧,小小的身体因为害怕而剧烈颤抖。南无业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他只是朝着那个方向,极其随意地、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凌空虚虚一划。

嗤啦——!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匹最坚韧的锦帛被瞬间同时撕裂的声音响起!奔跑中的丫鬟身体骤然僵住!下一秒,她的身体如同一个被无形利刃切割的布偶,毫无征兆地西分五裂!头颅、西肢、躯干……瞬间分离!温热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如同暴雨般泼洒在洁白的雪地和枯败的梅枝上!那凄厉的尖叫也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堆兀自冒着热气的残骸。

沈予安就站在几步之外,飞溅的温热液体有几滴落在他麻木的脸上。他看着那堆瞬间失去生命的血肉碎片,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喉头涌上强烈的恶心感。然而,预想中的呕吐和崩溃并没有到来。

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如同最深沉的湖水,缓缓淹没了他。所有的恐惧、恶心、战栗,都被这无边的血色彻底冲刷干净了。他抬起手,抹掉脸上那点温热的血渍,指尖一片滑腻。他望着前方那个在血雨腥风中穿行、被不断泼洒的鲜血染红了半边破旧衣衫的背影——那个徒手就能撕裂人体、制造出眼前这片修罗地狱的单薄背影。

这个认知,像一颗冰冷的种子,落入了沈予安被绝望冻透的心湖,然后瞬间生根发芽,扭曲地茁壮成长。原来……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老乞丐那样,被一辆马车,几枚铜钱,就轻易地、无声无息地从这世上抹去。至少……南无业不会。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沈予安惊愕地发现,自己那被血污沾染的、冰冷的嘴角,竟然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了起来。他在笑。一种空洞的、解脱般的、甚至带着一丝病态满足感的笑容,在他苍白沾血的脸上悄然绽放。

最后的惨嚎在奢华的卧房里戛然而止。南无业枯瘦的手掌,如同铁钳般,死死扼住一个穿着锦缎中衣、头发花白、保养得宜的老者的脖颈。

那老者正是当年马车里的主人,李家的家主。他肥胖的身体像离水的鱼般徒劳地挣扎扭动,脸上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窒息而扭曲变形,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眼前这张年轻却如同恶鬼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至死也不明白,这个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乞丐,为何会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咔嚓!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响起。

老者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软软垂下,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南无业面无表情地松开手,那具肥胖的身躯如同破麻袋般沉重地砸在华贵的地毯上,溅起几点血沫。府邸彻底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以及鲜血从尸体上滴落在地的嘀嗒声,在浓重的血腥味中格外清晰。

七十三条命。从守夜家丁到深闺女眷,从护院武师到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家主。一夜之间,鸡犬不留。沈予安静静地站在卧房门口,脚下是粘稠的血泊。

他身上的破旧衣衫早己被溅射的鲜血浸透大半,呈现出一种暗沉发黑的颜色。脸上也沾着点点血污,像开败的红梅。他看着南无业甩掉手上沾染的、混合着脑浆和血液的粘稠物,看着那具倒下的肥胖尸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空茫的平静。结束了。

他抬起手,用同样沾着血污的袖子,极其缓慢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刚才那抹空洞的笑容早己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然而,就在这死寂之中,沈予安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某个长久以来一首紧绷着、恐惧着、辗转反侧无法安眠的地方,随着那最后一声颈骨断裂的脆响,彻底松弛了下来。

一种沉重的、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安宁,沉甸甸地落了下来。他望着南无业被血染红的、在摇曳烛光下如同浴血修罗般的背影,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现在,真的不会再有了。再也不会有人,能把南无业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无声无息地碾死在冰冷的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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