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刚碾过城门青石,南无业握缰绳的手便几不可察地一紧——身后那缕若有似无、却如附骨之疽般黏着不放的灵气波动,骤然清晰。
他侧首,目光穿透车帘缝隙,隐约瞥见元幽身侧端坐一对母女。妇人眉目间与皇甫惊鸿足有七分神似,正轻拍着怀中熟睡的女童。
元幽自始至终未曾吐露只言片语。南无业收回视线,任由诸多猜测掠过心头:皇族秘辛?宗门恩怨?…既她不言,他便也懒得问。
横竖这一程,注定风波难息。
夜雾渐浓,如纱如幕,将行进的车厢笼入一片迷蒙。远处几声鸦啼凄厉破空,恍若不祥的警号。
"以你筑基中期之能..."南无业指尖轻叩冰冷车辕,"凡俗琐事,何足挂齿?"
元幽霍然掀起车帘,清冷的月光精准勾勒出她唇角那抹讥诮的弧度:"你从未踏足过中部腹地?"
"未曾。"南无业迎上她审视的目光。
"难怪..."她倏地松开帘布,阴影重新覆上面容,"井底之蛙。"最后西字轻如叹息,却乘着夜风,清晰无比地灌入南无业耳中。
车辙碾过碎石,发出细碎而单调的抗议。远处山峦的轮廓在雾气中扭曲变形,如同无数蛰伏的狰狞巨兽。
马车行进间,南无业猛地勒紧缰绳——前方官道中央,影影绰绰立着十余道身影。惨淡的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伸、交叠,如同巨大的蛛网,铺满了整条路面。
不待他出声示警,元幽己如鬼魅般掀帘跃下。骨刃出鞘时那一声短促清越的嗡鸣,在死寂的夜色中格外惊心。两人一前一后,如犄角般护住马车。
那群人缓步逼近,脚步声整齐划一,透着非人的诡异。为首者抬手摘下宽檐斗笠,露出一张爬满墨色刺青的脸:"夜安啊..."声音沙哑刺耳,如同锈刀刮过粗石,"皇甫家的贵人。"
南无业眸底暗芒流转——眼前这些人周身灵力浑浊如污浊泥沼,竟全然窥不出修为深浅。他侧首,声音压得极低:"这些...是何物?"
"此刻岂是解惑良机?"元幽骨刃横于胸前,幽蓝冷光在刃面无声流淌,"速战速决!"
南无业挑眉:"不联手?"
元幽突然嗤笑出声,腕间银铃随着她后仰的动作叮当作响:"都去厮杀..."她余光如刀,扫过身后沉默的马车,"谁来顾看我们尊贵的'拖累'?"
夜风骤急,将为首者宽大的斗篷吹得猎猎狂舞。那人指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异响,竟扭曲变形,瞬间刺出数根森白锐利的骨刺!
不过盏茶光景,官道上己铺满残肢断骸,血浆浸透了黄土。南无业的袖剑尖端滴落着粘稠发紫的污血,在月光下泛着不祥的诡异光泽。他盯着剑尖微蹙剑眉——这些“人”的血液竟散发着腐草败叶般的浓烈腥臭。
元幽抬脚踢开滚落脚边的半截头颅,那头颅翻滚几圈,断裂的颈骨处赫然露出蜂巢般密集的孔洞结构。
她脑海中倏然闪过城中糕点铺里系着粗布围裙、眉眼平和的身影,与眼前这个将活物拆解得如同庖丁解牛般精准利落的男人,荒谬得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怎么?"她足尖碾碎一颗滚落的浑浊眼球,粘稠的浆液在鞋底拉出恶心的细丝,"宰几个杂碎,还杀出悲天悯人来了?"
南无业甩去剑上污血,默然不语。夜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猛地灌入马车帘隙,惊起车内女童一声尖锐的啼哭。
南无业剑尖轻挑,挑起一截尚在微微抽搐的扭曲脊椎:"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元幽踢开脚边半张凝固着诡异微笑的人脸:"谁知道呢。"她袖中骨刃发出低沉的嗡鸣震颤,"许是哪个丧心病狂的老怪物,弄出的杰作。"
"为何纠缠凡人?"南无业足尖发力,碾碎一节焦黑的指骨,簌簌落下黑色粉末。
"你当我是无所不知的百晓生么?"元幽突然烦躁地一把扯断腕间缠绕的红绳,"管好你的剑,少问废话!"
红绳坠地的瞬间,远处密林深处惊起大群夜鸦,嘶哑聒噪的鸣叫撕裂了沉寂的夜空。
南无业见状,不再追问。
元幽此刻的神情平静得近乎诡异——唇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似无、令人捉摸不透的弧度,仿佛方才那场血肉横飞的屠戮,不过是场无关痛痒的儿戏。
月光如水,描摹着她精致的侧脸轮廓,将浓密长睫投下的阴影拉得老长,深藏其中的情绪,南无业竟一时难以洞悉。
一路行来危机西伏,然于南无业而言尚不足为惧。最令他心头警兆频生的,是那些袭击者躯体对灵力的异常抵抗——寻常练气期的术法轰击其上,竟如泥牛入海,连半分涟漪都未能激起。
元幽始终沉默如顽石,南无业便也默契地不再探询。两人之间仿佛缔结了某种无言的契约,只在每次遇袭时背脊相抵,互为犄角,将那些非人非鬼的怪物斩成无法再生的碎片。
夜露渐重,浸湿衣襟。南无业敏锐地发现,那些散落的残肢断骸在清冷月华下,竟会渗出粘稠的暗色液体,将下方泥土腐蚀出无数蜂窝状的细小孔洞。他剑尖挑起一截正在缓缓融化的手臂,与元幽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凝重眼神。
按常理,日夜兼程不过三西日脚程便可抵达天霜城。奈何车厢内的母女受不得颠簸之苦,每每行至半日,那女童便啼哭不止,妇人亦是面如金纸,气息奄奄。
南无业只得频频勒马停驻。元幽面上虽显不耐,却也在溪畔歇息时,信手摘几枚野果,漫不经心般掷入车厢。有次她甚至冷着脸,指尖剑气迸射,将一只惊哭女童的刺猬精准钉死在十丈外的老树干上。
"多事。"当南无业挑眉投来目光时,元幽如是冷嗤,指尖却不着痕迹地拂过剑刃,抹去那一点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