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潜龙在渊,借命算天机,最是无声听惊雷
痛。
像是三魂七魄被人生生从骨血里剥离,再用钝刀子一寸寸碾碎。
林安就在这般酷刑般的剧痛中醒来。
入眼是蛛网结于殿角,窗棂朽坏,漏进几缕病恹恹的天光,照着空气里沉浮的微尘。
一座破败宫殿,冷得像一座坟。
紧接着,潮水般的记忆涌入脑海,一个懦弱、凄惶的皇子,他的一生,从富丽堂皇到这冷宫弃子,像一卷被随意丢弃的画,潦草收尾。
大夏王朝,七皇子,林安。
他迅速融合了记忆,也认清了现实。
这世道,最不值钱的是皇子,最要命的也是皇子。
自己,显然是属于前者。
“吱呀——”
殿门被推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太监端着一碗汤药,颤巍巍地走进来。他每一步都踩得很实,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是赵伯,这冷宫里唯一还肯拿七皇子当主子看的人。
老太监的双手布满褶皱,指关节粗大,此刻正微微发着抖,不知是因年迈,还是因别的什么。
“殿下,该喝药了。”赵伯的声音沙哑,像是被风沙磨砺过。
林安撑着身子坐起,目光落在碗里那深褐色的药汤上。一股微弱的、几乎难以察索的腥甜异味,混杂在浓郁的药草苦味中,钻入鼻腔。
若是原主那般被养废了的皇子,断然察觉不出。
可林安不是。
他凭借着前世那点零碎却实用的知识,再结合这具身体长期以来的虚弱、困乏与气血亏败,一个冰冷的词汇浮上心头。
慢性奇毒。
好一碗穿肠毒药,好一招温水煮青蛙。
林安没有作声,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动作流畅,没有半分迟疑。
药汤滚烫,顺着喉咙一路烧进胃里,仿佛也点燃了他胸中的惊涛骇浪。
他将空碗递还给赵伯,脸上依旧是那副怯懦顺从的模样。
“赵伯,辛苦了。”
赵伯接过碗,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心疼,嘴唇动了动,终究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林安看着他的背影,心思却己百转千回。
下毒者是谁?
太子?三皇子?还是那个笑里藏刀的淑妃?
目标呢?一个失势的皇子,毫无威胁,为何非要用这种慢性毒药,赶尽杀绝?
人心如渊,不见其底,唯有以身为饵,方能钓出几尾蛟龙。
正在此时,殿门又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个一脸倨傲的小太监,衣着光鲜,与这冷宫格格不入。
他捏着嗓子,斜眼看着林安,像是在看一团烂泥。
“七殿下,皇后娘娘口谕,您身子既然还撑得住,就把这堆旧录抄了吧,也算为陛下祈福。”
说罢,一摞沉重的书册被他随手扔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言语间的鄙夷和欺凌,不加掩饰。
林安眼皮低垂,长长的睫毛掩盖住所有情绪,他用原主那种惯有的、带着一丝颤抖的声线应道:“是,我……我知道了。”
他甚至微微躬了躬身子,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想活,就得先学会怎么当个死人。
小太监见他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满意地嗤笑一声,又用眼角余光扫了扫这破败的宫殿,仿佛多待一秒都脏了他的鞋。
他转身出门时,林安注意到,他下意识地用小指挠了挠耳朵。
这风里,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阴寒。
小太监走后,殿内重归死寂。
良久,林安才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他走到门边,确认西下无人,才转身回到赵伯身边。
“赵伯。”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沉稳。
老太监浑身一颤,回过头,有些惊疑地看着他,“殿下?”
他觉得眼前的殿下,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那眼神,陌生得让他有些心慌。
“坐。”林安指了指旁边一条还算完整的长凳。
“跟我说说宫里的人,尤其是太子和几位皇子,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赵伯愣住了,但看着林安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还是依言坐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太子林康的“仁德贤明”,说到三皇子林越的“骁勇善战”,再到五皇子背后的世家势力……
赵伯说,太子殿下待人接物,向来如沐春风,只是,太子府后院里养着的一池锦鲤,但凡有一条生了杂色,便再也见不着了。
他还说,三皇子在边关历练,杀伐果断,手上那柄刀,从不回鞘。
林安静静地听着,在脑中飞速构建起一张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网和权力结构图。
每一个名字,每一桩逸闻,都可能是一条线索。
最终,太子林康,那个完美无瑕的储君,被他列为了头号嫌疑人。
越是无懈可击,破绽往往越大。
送走忧心忡忡的赵伯,林安开始清点原主留下的“遗产”。
少得可怜。
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袍子,一方断了角的砚台,还有一枚被得光滑温润的……木质发簪。
除此以外,一无所有。
生存资源,极度匮fá。
夜深了。
月光如水银,从破窗泻入,在地上铺了一层寒霜。
林安盘膝而坐,摒除杂念。
他记得,这个世界是有修行一说的,灵脉通达者,可引气入体,踏上武道。原主虽不受待见,但皇子身份,总该有些根基。
他凭借着对人体构造的现代理解,沉心静气,尝试调动丹田内那若有似无的内息。
一试之下,心头骤然一沉。
内息如一缕游丝,刚一催动,便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壁垒。他体内的灵脉,像是被淤泥彻底堵死的河道,干涸、滞涩,几乎感应不到任何流动的可能。
修行废人。
外界传言,竟是真的。
这毒,不仅在侵蚀他的性命,更绝了他唯一的翻盘之路。
林安没有绝望,反而在死寂的黑暗中,缓缓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轻,带着一丝自嘲,一丝疯狂。
“合着穿越过来,就是为了当个药罐子废物?老天爷,你这玩笑开得可真不怎么高明。”
他低声呢喃,眼中却燃起了两簇火苗,像是黑夜里的狼。
绝境?
那就自己凿出一条生路来!
现代思维,是他唯一的武器。
而这第一步,便是解毒。
他正要闭目凝神,细细推敲解毒之法,冷宫之外,却传来了一阵极轻微,却又清晰可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像赵伯,更不像白日里那个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