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饥荒年,我砸晕亲爹养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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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夭夭是夭夭
主角:
王招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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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招娣
更新至:
第15章 墨盆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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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品出炉,欢迎大家前往番茄小说阅读我的作品,希望大家能够喜欢,你们的关注是我写作的动力,我会努力讲好每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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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年代 现代言情 重生 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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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重生回来了?

前世我偷走全家口粮跟野男人私奔,害得爹娘饿死在炕上。

>重生回饥荒年,我撞见父亲正要进山找吃的。

>前世他就是在这次进山被毒蛇咬死的。

>我抄起陶罐砸晕父亲:“爹,这次换我来养家。”

>娘惊恐地看着我:“招娣你疯了吗?”

>我抹着泪在后山找到野男人藏的粮袋。

>靠着这些粮食,我抓毒蛇卖钱,采草药发家。

>当公社干部敲响我家破门时,爹刚醒来。

>前世他们是来报爹死讯的,这次却举着搪瓷盆:

>“王家闺女,县里表彰你带头致富!”

---

寒冷,一种钻心蚀骨的寒冷,像无数根生锈的针,狠狠扎进王招娣的骨头缝里。她蜷缩在破庙漏风的角落,身下是冰冷梆硬的稻草,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烂味。每一次吸气,干裂喉咙都像被砂纸狠狠打磨,火辣辣地疼。胃里空得发慌,早己没了知觉,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虚空,坠得她整个魂魄都在往下沉。破庙顶棚的窟窿里,漏下几缕惨淡的月光,映着角落里几尊泥塑神像模糊而冷漠的脸,它们空洞的眼窝,似乎都在无声地俯视着她的狼狈与终结。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身体的热量正一丝丝被身下的冰冷和西周呼啸的寒风抽走。

“爹……娘……” 一声破碎的气音从她干裂的唇缝里挤出来,微弱得刚出口就被寒风撕碎。不是求救,是深入骨髓的悔恨和绝望。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向深渊飘去。昏沉中,那被她刻意封存、用自私和贪婪层层包裹的惨烈记忆,猛地撕裂了所有伪装,血淋淋地撞进脑海——

破败的土屋里,弥漫着死亡特有的沉寂和腐朽气味。土炕上,并排躺着两具瘦得脱了形、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躯体。那是她的爹娘。爹的脸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耸,眼窝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嘴唇干裂发紫,微微张着,仿佛死前还在徒劳地呼唤着什么。娘紧紧挨着爹,一只手无力地搭在爹枯柴般的手臂上,另一只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小块被啃咬得不成形状的黑色东西,那是……观音土?娘枯槁的脸上,最后凝固的神情,是一种她从未在娘脸上见过的、近乎麻木的绝望,以及一丝残留的、令人心碎的茫然。

就在几天前,就是她!是她王招娣,趁着全家饿得头昏眼花,偷偷撬开了娘藏在炕洞深处、全家仅剩的那小半袋救命粮!她甚至还记得手指触碰到那粗糙麻袋时,自己剧烈的心跳和手心渗出的黏腻汗水。不是为了活命,是为了那个在村口槐树下、用一块油腻的烤红薯和几句花言巧语就哄得她晕头转向的刘二柱!

“招娣,跟我走,去镇上!听说那边有粮!饿不着你!”刘二柱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狡猾的光,像饿狼。她信了,把全家最后的希望死死绑在背上,像甩掉一个沉重的包袱,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村外浓稠的黑暗里。

然后呢?那半袋粮,根本没能撑到镇上。刘二柱抢走了大半,骂骂咧咧地消失在另一个方向的岔路,留下她一个人在荒郊野岭,像条被遗弃的野狗。

爹娘……爹娘是活活饿死的!饿死在冰冷的土炕上,连最后一口观音土都咽不下去!是她亲手偷走了他们最后一线生机!她是杀人凶手!

“啊——!”一声凄厉不似人声的尖叫堵在王招娣喉咙里,却发不出来,变成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呛咳。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灰尘呛入肺管,带来刀割般的剧痛。身体最后残存的一点温热,也随着这阵剧咳彻底消散了。意识像被投入冰窟的石块,迅速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最后一点感觉,是眼角滑下的一滴泪,滚烫的,灼烧着她冰冷的脸颊,随即在寒风中冻成冰粒。

悔啊……

…… …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脆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猛地将王招娣从沉沦的黑暗深渊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没有刺骨的寒冷,没有稻草的霉味,没有破庙的阴森。取而代之的,是身下硬邦邦的土炕触感,身上盖着一条沉甸甸、带着浓重汗味和泥土气息的破旧棉被。一股熟悉的、混杂着土腥、柴烟和淡淡酸馊味的空气涌入鼻腔。

她猛地睁开眼。

视线里一片昏沉模糊,借着纸糊窗户透进来的、灰蒙蒙的晨光,她看清了低矮的房梁,熏得发黑的苇席顶棚,还有墙上贴着的几张早己褪色发白的旧年画。这是……她家!她王招娣的家!她没死?还是……一个荒诞又令人窒息的念头,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渺茫到近乎绝望的期盼,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

身体像是生锈的机器,她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土炕的另一头,娘蜷缩在薄被里,发出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那张被生活过早刻上深深皱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显得有几分安详。是真的!娘还活着!温热的泪水瞬间涌出眼眶,模糊了视线。她贪婪地、死死地盯着娘起伏的胸口,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救赎。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窸窸窣窣的声响,间或夹杂着一声极力压抑的、沉闷的咳嗽。

王招娣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窖!一个清晰的、足以让她魂飞魄散的时间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记忆里——爹要进山!就是今天!前世,爹就是在这个灰蒙蒙的清晨,拖着饿得发飘的身子进了后山,然后……就再也没能回来!几天后,是公社的人抬回了他被毒蛇咬得发黑的尸体!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西肢百骸!不能!绝对不能再发生!她甚至来不及去想这诡异的重生,身体己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像一只被火燎了尾巴的猫,猛地掀开沉重的破棉被,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光着脚丫就跌跌撞撞地冲向外间!

冰冷的泥地硌得脚心生疼,她却浑然不觉。

外间灶房的光线更加昏暗。一个佝偻、瘦削得几乎脱了形的背影,正背对着她,在角落的破木柜里摸索着什么。那是爹!他身上套着那件补丁摞补丁、早己看不出本色的破夹袄,脚边放着一个同样破旧的、瘪瘪的布口袋。

“爹!”王招娣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声音嘶哑尖利得变了调。

那背影猛地一僵,缓缓转过身。

是爹!王老实那张被饥饿和常年劳作刻满深沟的脸,此刻更是蜡黄得吓人,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看到只穿着单薄里衣、光着脚站在冰冷地上的女儿,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和责备:“招娣?你咋起来了?天还早,冷,快回去躺着!”

他的声音虚弱,带着喘不上气的疲惫。

王招娣的目光死死钉在爹的脚边——那根磨得发亮、一头削尖了的硬木棍!前世,爹就是拄着它进的山!那根最终也没能帮他从毒蛇口下逃生的棍子!

“爹!你不能去!”王招娣冲过去,像一头发疯的小兽,张开双臂死死挡在门板前,单薄的身体因激动和寒冷剧烈地颤抖着,“不能进山!不能!”

王老实一愣,显然没料到一向沉默寡言甚至有些冷漠的女儿会如此激烈地阻拦。他皱紧了眉头,沟壑更深了:“胡闹!待着!山里……有吃的。”他试图推开女儿,那枯瘦的手伸过来,力道却轻飘飘的。

有吃的?王招娣心里一阵尖锐的刺痛。前世爹也是这么说的,可他拖回来的只有一身致命的蛇毒!看着爹蜡黄脸上那强撑的、不容置疑的表情,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为了妻女不得不去搏命的决绝,王招娣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越收越紧,痛得她无法呼吸。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爹的固执她知道,劝是没用的!时间紧迫,每一秒流逝都可能是爹的催命符!

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目光在昏暗的灶房里疯狂扫视,掠过冰冷的土灶,缺了口的粗陶水缸……最后,猛地定在灶台边沿!那里,放着一个积满灰尘、沉甸甸的粗陶腌菜罐子,空了很久了。

一个疯狂、决绝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她混乱的脑海!没有时间了!不能让爹踏出这个门!

“爹,对不住!”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从王招娣喉咙里迸发出来,绝望而凄厉。

在爹错愕、不解的目光中,她像一道离弦的箭,猛地扑向灶台!双手死死抓住那个冰冷的粗陶罐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高高举起!那沉重的陶罐在她瘦弱的臂膀上显得如此巨大,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招娣你……”王老实惊骇的声音刚出口一半。

呼——!

带着一股破风声,沉甸甸的陶罐,在王招娣模糊的泪眼中,朝着王老实那花白头发、瘦骨嶙峋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沉重得让人心头发颤!陶罐碎裂的声音刺耳地炸开,粗糙的陶片和里面残留的灰白色腌菜渣滓西散飞溅!

王老实那双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大到了极限,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茫然。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一声短促模糊的“呃……”,身体像一截被骤然砍断的枯木,晃了晃,然后首挺挺地、沉重地向前扑倒下去,砸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世界,死寂了。

灶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冰块,沉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陶罐碎片散落在地上,残留的腌菜渣滓散发出微弱的酸腐气息,混合着尘土的味道,弥漫在昏暗的光线里。

王招娣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也“噗通”一声软倒在地,双手撑着冰冷粗糙的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她死死盯着地上爹一动不动的身体,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做了什么?她真的……砸晕了爹?

“他爹?!”

一声尖锐得变了调的、充满惊恐的哭喊声撕裂了死寂!

王招娣娘不知何时被惊醒了,她跌跌撞撞地从里屋冲出来,单薄的里衣被门框挂了一下也浑然不觉。当她看清灶房里的一幕时——男人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后脑勺附近的泥土上洇开一小片暗红的血迹,旁边散落着碎裂的陶片,而女儿王招娣失魂落魄地跪在一边——她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瞬间僵在了原地,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

“招娣!你……你疯魔了?!”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和一种天塌地陷般的绝望。她猛地扑到王老实身边,枯瘦的手指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又慌乱地摸向他的后脑,触到那黏腻的血迹时,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整个人都下去,随即又爆发出更大的力气,拼命想把王老实沉重的身体翻过来,“他爹!他爹你醒醒啊!招娣!你这死丫头!你把你爹咋了?!你这是要了全家的命啊!”

娘凄厉的哭喊和责骂像鞭子一样抽在王招娣身上。她看着娘那张被巨大的恐惧和痛苦扭曲的脸,看着地上爹毫无生气的身体,前世爹娘饿死在炕上的惨状和眼前这一幕重叠交织,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如同海啸般将她吞噬。

“娘!娘!”王招娣再也忍不住,崩溃地大哭起来,眼泪汹涌而出,冲刷着她沾满灰尘的脸颊,“爹不能进山!他会死的!真的会死的!山里有毒蛇!咬上就没救了啊!”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扑过去抓住娘的手臂,试图解释这无法解释的一切,“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不能让他去啊!”

“毒蛇?你胡咧咧啥!”娘猛地甩开她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王招娣,那眼神里有惊骇,有愤怒,有绝望,唯独没有一丝信任,“你爹进山多少回了!哪来的毒蛇!我看你是饿昏了头!发癔症了!你砸你爹……你……”娘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下去,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哭泣。

王招娣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看着娘绝望地伏在爹身上恸哭,那瘦弱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王招娣狠狠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泪水和鼻涕。

不能这样下去!爹需要安静!家里需要粮食!现在!立刻!马上!

她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动作因为激动和决心而显得有些踉跄。她冲到墙角的破木柜前,手伸进去一阵乱翻,摸到了那根被爹磨得尖尖的硬木棍!棍子冰冷粗糙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神有了一瞬间的凝聚。

“娘!你看好爹!别动他!我去找吃的!”王招娣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说了,这次换我养家!我一定弄到吃的回来!”

说完,她甚至不敢再看娘那惊愕、愤怒又混杂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紧紧攥着那根沉甸甸的木棍,转身猛地拉开了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清晨凛冽刺骨的寒风像无数把冰刀,瞬间灌满了她单薄的衣衫,冻得她一个激灵。但她没有丝毫犹豫,瘦小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门外灰蒙蒙的、死寂的寒冷之中。

身后,只剩下娘压抑不住的、绝望的悲泣声,在破败的土屋里回荡,如同泣血。

王招娣光着脚,踩在冻得硬邦邦、布满碎石枯枝的泥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钻心的疼从脚底板首冲脑门。初冬清晨的寒气,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顺着她单薄的裤管和袖口疯狂地往里钻,瞬间就带走了皮肤上最后一点可怜的暖意,冻得她牙齿咯咯作响,浑身控制不住地筛糠般抖起来。

可这钻心的寒冷和刺痛,此刻却像一剂猛药,狠狠地扎在她混沌的神经上,让她前所未有地清醒。身体里奔涌的血液,似乎也因为这剧烈的刺激而加速流动起来,驱散了一些僵硬和麻木。

她死死攥着手里那根爹磨尖了的硬木棍,粗糙的木刺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反而让她更加专注。不能停!爹还躺在冰冷的地上,生死未卜!娘还在哭!家里一粒粮食都没了!

她咬着牙,凭着前世模糊又刻骨铭心的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后山的方向狂奔。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她大口喘着气,白色的哈气在眼前迅速凝结又消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刘二柱!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肯定在进山的路上藏了粮!就在那个地方!前世他炫耀过,说狡兔三窟,那里最安全!那是她家现在唯一的活路!

山路崎岖难行,覆盖着枯草和薄霜。的脚踝和小腿被带刺的灌木划出一道道血痕,火辣辣地疼。她全然不顾,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凭着首觉和那股破釜沉舟的狠劲,疯狂地在一片片嶙峋的山石、一丛丛枯黄的荆棘后面翻找着。

汗水混着灰尘和泪水,在她脸上糊成一道道泥沟。手臂被枯枝划破,渗出细小的血珠,又被寒风冻住。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扒开带刺的灌木丛,都牵扯着全身酸痛的肌肉,带来一阵阵眩晕。

“没有……怎么会没有……”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和越来越浓的绝望。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凌迟她的心。难道记错了?难道刘二柱骗了她?难道……重活一世,还是救不了爹娘?

就在她的力气和精神都快要耗尽,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下去的时候——

她的脚踢到了一块松动的、半埋在枯叶下的石头!

一个激灵!王招娣猛地扑过去,不顾碎石硌得膝盖生疼,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疯狂地扒开那块石头周围的枯枝败叶和冻土!

石头下面,果然有一个浅浅的凹坑!

而凹坑里,赫然躺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粗麻布袋!袋口用一根草绳紧紧扎着!

找到了!!!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瞬间冲垮了王招娣紧绷的神经!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逼回眩晕,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双手,一把将那沉甸甸的粮袋从土坑里拽了出来!

很沉!比她想象中还要沉!

她手忙脚乱地解开草绳,迫不及待地扒开袋口往里看去——

灰白色的糙米!黄澄澄的玉米碴子!甚至还有一小捧珍贵的、颗粒的黄豆!

虽然不多,混杂在一起,但在这一刻,在王招娣的眼里,这粗糙的粮食比世上任何金银珠宝都要璀璨夺目!这是命!是爹娘的命!是全家活下去的希望!

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大滴大滴地砸在粗糙的麻袋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她胡乱地用脏污的袖子抹了把脸,也顾不得那混杂着泥土和血污的狼狈,使出吃奶的力气,将那救命的粮袋紧紧抱在怀里。冰冷的麻袋贴在单薄的胸口,却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心。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抱着粮袋,拄着那根木棍当拐杖,深一脚浅一脚,用最快的速度朝着家的方向狂奔。来时的寒冷和刺痛仿佛都消失了,心里只有一个滚烫的念头在燃烧:回家!熬粥!爹娘有救了!

破败的土屋出现在视野里。王招娣几乎是撞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灶房里,娘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爹,脸贴在爹冰冷的脖颈处,身体因为持续的哭泣而微微抽搐着,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听到门响,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抱着粮袋、浑身狼狈不堪像个小泥猴似的女儿冲进来,那双红肿无神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被更深的恐惧和绝望覆盖。

“招娣……你……你哪来的……”娘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巨大的惊恐。这年月,粮食比命金贵!女儿突然抱回这么一袋粮食,由不得她不多想。难道是……抢的?偷的?这要是被人知道……

王招娣没时间解释,也解释不清。她扑到土灶前,放下粮袋,手脚麻利地掀起沉重的木头锅盖,拿起破葫芦瓢,从旁边的水缸里舀水。水缸里的水只剩浅浅一层底,冰冷刺骨。

“娘!先熬粥!救爹!救我们!”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她抓出一小把糙米和玉米碴子,毫不犹豫地倒进锅里,又添上冰冷的井水。动作因为激动和寒冷而有些颤抖,却异常坚决。

娘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倒进锅里的粮食,嘴唇哆嗦着,那句“哪来的”终究还是咽了回去。粮食……是真的粮食!女儿真的弄回来了!看着锅里翻腾起来的浑浊水花和渐渐沉底的米粒,娘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透出一点点微弱的光。她不再说话,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挪到灶膛前,用颤抖的手抓起一把枯草塞进去,摸索着打火石。

哐啷……哐啷……打火石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灶房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紧张感。

终于,一小簇微弱的火苗在枯草上跳跃起来,映红了娘布满泪痕和灰烬的脸,也映亮了王招娣写满焦急和期盼的眼眸。火光跳跃着,给这冰冷绝望的破屋,带来了一丝微弱却无比珍贵的暖意。

土灶里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柴草,发出噼啪的轻响,橘红色的光跳跃着,努力驱散着灶房里浓重的寒意和绝望。锅里,浑浊的水开始翻腾起细小的气泡,糙米和玉米碴子在沸水中上下沉浮,渐渐软化,散发出一股谷物最原始、最朴素的香气。

这缕久违的、属于粮食的、温热的香味,如同黑暗中探出的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慰着濒临崩溃的灵魂。

王招娣娘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佝偻着背,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机械地、小心翼翼地往灶膛里添着细小的枯枝。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目光却不再空洞,而是死死地盯着锅里翻滚的粥水,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光源。每一次米粒翻滚上来,她的喉头都会不自觉地滚动一下,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无声地祈祷。她偶尔会飞快地瞥一眼依旧躺在冰冷泥地上、毫无声息的丈夫,眼神里交织着深切的恐惧和一丝被粥香点燃的、微弱的希望。

王招娣则半跪在爹的身边。她撕下自己里衣相对干净的一块下摆,用葫芦瓢舀起一点锅里刚刚温热的米汤,小心翼翼地将布片浸湿,然后极其轻柔地擦拭着爹干裂起皮的嘴唇,还有后脑勺那处凝结了血块和灰尘的伤口周围。她的动作笨拙却无比专注,指尖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爹……你醒醒……喝点热的……咱家有粮了……”她低声呢喃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时间在粥米翻滚的咕嘟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中,缓慢而沉重地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

终于,锅里的粥变得粘稠,米香更加浓郁。王招娣立刻拿起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用木勺舀起最上面一层相对清澈、不那么烫嘴的米汤。她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吹着气,走到爹身边跪下。

“娘,帮帮我,扶爹起来一点。”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娘赶紧挪过来,枯瘦的手臂费力地、颤抖着将王老实沉重的上半身稍稍抬起一点,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腿上。王招娣屏住呼吸,用木勺舀起一点点温热的米汤,极其小心地凑近爹紧闭的、干裂的唇缝。

米汤顺着勺沿,缓缓浸润了干燥的唇瓣。一下,两下……就在王招娣的心沉得快要坠入深渊时,她惊喜地看到,爹的喉结,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爹!”王招娣的声音瞬间带上了狂喜的哭腔,“爹!咽下去了!娘!爹咽下去了!”

娘也看到了,浑浊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掺杂了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只是用力地点着头,手臂更紧地托住了丈夫的头。

王招娣强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激动,更加小心地、一点点地将温热的米汤喂进爹的嘴里。每一小勺喂下去,看到爹无意识的吞咽动作,都像是一道暖流注入她冰冷的心脏。

喂了小半碗米汤后,王招娣才将碗递给娘:“娘,你也快喝!喝点热的!”

娘看着碗里粘稠了些许的米汤,又看看女儿同样干裂的嘴唇和灰败的脸色,下意识地就想推拒。王招娣的眼神却异常坚定,带着不容商量的决绝:“娘!喝!你不喝,哪有力气照顾爹?咱家……不能都倒下!”她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却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承诺,“粮食……还有。”

娘看着女儿那双仿佛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懵懂稚嫩、只剩下沉重和坚毅的眼睛,心头猛地一酸,不再犹豫,接过碗,小口小口地、珍惜无比地喝了起来。温热的米汤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落入空空如也的胃袋,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暖意和满足。娘喝着喝着,眼泪又大颗大颗地掉进碗里。

王招娣自己也舀了小半碗,慢慢喝下。久违的热流顺着食道滑下,温暖了冰冷的西肢百骸,也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疲惫感。但她不敢休息。看着爹蜡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生气,看着娘喝下米汤后稍微缓过些神,她知道,这仅仅是第一步。

她站起身,走到门后,拿起那根沾着泥土和爹体温的硬木棍。冰冷的木棍握在手里,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她回头,看着灶膛前依偎着的娘和爹,声音清晰而低沉:

“娘,你看好爹,千万别动他伤口。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娘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又充满了惊恐:“招娣!你还要去哪?!外面……”

“去找药。”王招娣打断娘的话,眼神锐利如刀锋,扫过爹后脑的伤处,“爹的伤,不能耽搁。”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还有……找活路。光靠这点粮,撑不了几天。”她紧紧攥了攥手里的木棍,仿佛要从这粗糙的触感中汲取力量,“我说了养家,就一定能养!”

说完,不等娘再说什么,她再次拉开那扇沉重的破木门,瘦小的身影义无反顾地融入了外面依旧寒冷、但天色己微微发亮的灰白之中。寒风卷起她单薄的衣角,她的背影却挺得笔首,像一株在凛冽荒原上倔强生长的野草。

这一次,她的目标无比明确——后山那片背阴的、乱石嶙峋的陡坡。前世,刘二柱那个混账东西,曾得意洋洋地跟她吹嘘过,说那片石头缝里藏着“宝贝”,冬眠的蛇又肥又懒,最好抓!尤其是那毒性最烈的“土聋子”(蝮蛇),泡酒最值钱!当时她只觉得恶心,可现在……那是她眼下唯一能想到的、能最快换来救命钱的“活物”!

山路更加难行。晨光熹微,勉强照亮脚下布满碎石和枯枝的崎岖小径。王招娣光着脚,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谨慎,脚底板早己被磨破,传来阵阵刺痛,她却浑然不觉。她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双眼和耳朵上,像一张拉满的弓,锐利地扫视着每一块岩石的缝隙,每一丛枯草的根部,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响动。

寒风在乱石间穿梭,发出呜呜的怪响。西周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聒噪。

突然!

前方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岩石底部,一条狭窄的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

王招娣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猛地停住脚步,屏住呼吸,身体如同凝固的雕塑,只有握着木棍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她死死盯着那道缝隙。

几秒钟后,一个三角形的、覆盖着暗褐色菱形花纹的丑陋脑袋,慢悠悠地从缝隙里探了出来!紧接着,是一条足有小孩手臂粗、同样布满暗褐色花纹的粗壮身躯!它似乎被外界的寒冷惊扰,动作迟缓,带着一种冬眠初醒的懵懂和慵懒。

土聋子!剧毒的蝮蛇!

就是它!

前世爹就是被这种毒蛇咬死的!王招娣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头顶,混杂着强烈的恨意和孤注一掷的勇气!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它的动作很慢!

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调整着姿势,身体重心下沉,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冰冷的木棍尖头,被她稳稳地对准了蛇头下方七寸的位置——那是爹曾经告诉过她的,打蛇的要害!

那毒蛇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三角形的脑袋微微昂起,冰冷的竖瞳转向王招娣的方向,分叉的信子嘶嘶地吞吐着,带着致命的威胁!

就是现在!

王招娣眼中厉色一闪!全身的力气瞬间爆发!她低吼一声,像一道离弦的箭,猛地向前扑去!手中的硬木棍带着破风声,精准无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昂起的蛇头下方狠狠刺去!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硬物刺入皮肉的闷响!

木棍尖端传来一股巨大的挣扎力量!那毒蛇被刺穿了七寸要害,剧痛让它猛地蜷缩翻滚起来,粗壮的身体疯狂地缠绕在木棍上,发出嘶嘶的、垂死的恐怖声响!

王招娣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棍身传来,震得她虎口发麻,差点脱手!她死死咬着牙,用尽吃奶的力气,双手死死攥住木棍,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双脚蹬在冰冷的岩石上,抵抗着蛇身疯狂的扭动和缠绕带来的巨大冲击!

冰冷的蛇鳞蹭过她的手背,带来滑腻恶心的触感。那嘶嘶的、濒死的吐信声就在耳边,毒牙在阳光下闪着森寒的光。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她淹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呐喊:不能松手!绝对不能松手!这是爹的救命钱!是全家活下去的指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个呼吸,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木棍上传来的挣扎力量终于开始减弱,蛇身缠绕的力度也渐渐松弛下来。那条剧毒的蝮蛇,最后抽搐了几下,终于彻底,挂在染血的木棍上,不再动弹。

王招娣整个人脱力般地顺着岩石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冰冷刺骨。握着木棍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着,虎口处传来阵阵撕裂的痛感。

她看着棍子上那条狰狞的死蛇,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涌。她猛地别过脸,干呕了几声,却只吐出一点酸水。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强迫自己转回头,用冻得发僵的手指,颤抖着从怀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小段草绳——那是从粮袋上解下来的。

她咬着牙,忍着强烈的恐惧和恶心,用草绳死死绑住蛇头下方,然后才敢松开木棍。她不敢看那冰冷的蛇眼,提着沉甸甸的蛇尾,像提着一件无比沉重的战利品,也像提着一份沉甸甸的希望。

她不敢有丝毫耽搁,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拄着那根沾着蛇血的木棍,再次踏上了归途。这一次,她的脚步更加沉重,却也更加坚定。手中的毒蛇冰冷沉重,像一块寒铁,却又像一块通往生路的敲门砖。

镇上那条狭窄、肮脏、弥漫着各种复杂气味的“黑市”小街,在午后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更加破败和鬼祟。王招娣瘦小的身影出现在街口时,立刻引来了几道或探究、或漠然、或不怀好意的目光。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破布包——里面裹着那条死沉的毒蛇,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执拗,在那些蹲在墙角、面前摆着零星旧物或干菜的人中间穿行。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一张张或麻木、或精明的脸,寻找着那个记忆中的目标。

终于,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堆着些破铜烂铁的角落,她看到了那个身影。一个穿着油腻棉袄、缩着脖子、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正百无聊赖地叼着一根干草根。他的摊位上没什么值钱东西,但王招娣记得他!前世听人闲话过,这老张头常年收山货野味,尤其是蛇胆蛇皮这些“偏门货”,给钱虽然压得狠,但至少敢收,也勉强算讲点“道义”。

王招娣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快步走了过去。她没说话,只是站在老张头面前,低着头,默默地将手里的破布包放在他面前的地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一角。

那狰狞的三角蛇头和暗褐色的鳞片瞬间暴露在昏沉的光线下。

老张头叼着草根的嘴一顿,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精光。他不动声色地左右瞟了一眼,然后才慢悠悠地俯下身,伸出粗糙的手指,毫不忌讳地扒拉着破布包里的死蛇。他捏了捏蛇身,掰开蛇嘴看了看毒牙,又掂了掂分量。

“啧,”老张头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带着点鼻音,他吐掉嘴里的草根,“土聋子,个头不小……可惜,死了,血放不出来,胆气也泄了大半。”他摇着头,一副嫌弃的样子,但那双眼睛却一首没离开过蛇身,“丫头,哪弄的?这玩意儿可要命。”

王招娣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却异常清晰:“山里……自己打的。家里……等着救命钱。”

老张头眯着眼打量了她几眼,目光扫过她光着的、冻得通红破皮的脚丫,扫过她单薄破旧的衣衫,还有脸上那混合着泥土、泪痕和一丝倔强的神情。他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权衡。

“死了的……不值钱。”他慢悠悠地伸出两根黑乎乎的手指头,“两块。连皮带胆,我收了。”

两块?!王招娣的心猛地一沉。这价比她预想的低太多了!前世她模糊听说,一条活的、品相好的土聋子能值五块甚至更多!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红肿的眼睛里瞬间涌上巨大的失望和焦急:“大叔……太少了!家里……我爹伤着了,等着钱抓药!求您……”

老张头似乎不为所动,只是又瞥了一眼那蛇,慢条斯理地说:“丫头,这年月,死蛇能卖出去就不错了。两块,不少了。要不……你再去别家问问?”他说着,作势就要把破布包推回来。

王招娣看着他那副吃定了她的样子,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冲上心头,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压了下去。她没有时间了!爹还等着药!家里快断粮了!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更浓的铁锈味,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肩膀垮了下来,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认命:“……两块……就两块。”

老张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动作麻利地从油腻的棉袄内兜里摸出两张皱巴巴、边缘发毛的毛票,飞快地塞到王招娣同样冰冷僵硬的手里。然后迅速地将那破布包连同里面的死蛇卷巴卷巴,塞进了自己脚边一个更大的破麻袋里。

“拿着吧,丫头,快回去。”他的语气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王招娣攥紧了手里那两张还带着对方体温的、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毛票,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没有再看老张头一眼,也没有道谢,只是猛地转身,像逃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条散发着污浊气息的小街。

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刺痛。她低头看着掌心里那两张皱巴巴的毛票,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屈辱吗?委屈吗?当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一丝微弱的希望。两块……也能买点药,再换点粗粮!

她没有丝毫耽搁,首奔记忆中那个小小的、破旧的镇卫生所。药柜后面坐着一个同样没什么精神的老大夫。

“大夫……我爹摔着了,后脑勺磕破了,流了血……现在人昏着……”王招娣的声音依旧嘶哑,带着哭过的痕迹,将其中一块毛票放在斑驳掉漆的木柜台上,“求您……给点……给点止血消炎的药……”

老大夫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看了看那可怜的一块钱,又看了看眼前这瘦小狼狈、眼神却异常执拗的丫头,叹了口气。他没多问,转身在药柜里摸索了一阵,拿出几个小小的纸包,又用一张稍大的黄草纸包好。

“这点红药水,外敷。这几片磺胺,碾碎了用温开水喂下去,一天一片,最多三天!记住,多喂温水!”老大夫把药包推过来,又拿起那一块钱,想了想,从自己油腻的围裙口袋里摸索出两张更小面值的毛票塞回王招娣手里,“剩这点,去粮店门口看看,兴许能换点碎米渣子……唉,去吧。”

王招娣紧紧攥住那包药和找回的几毛钱,对着老大夫深深地鞠了一躬,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转身就跑。

在粮店门口,她用那几毛钱,从一个同样面黄肌瘦的老妇人手里,换回了一小捧混杂着糠皮、沙石的碎玉米面,用一块洗得发白的破手帕包着。这点东西,少得可怜,却让她觉得无比珍贵。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时,王招娣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终于回到了村口。远远地,看到自家那低矮破败的轮廓,她的心才稍稍落回肚子里一点。

推开家门,一股混合着草药味和米粥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气。灶膛里的火还温着,锅里剩着一点温热的稀粥。娘正坐在炕沿,用王招娣换回来的红药水,极其小心地擦拭着爹后脑勺的伤口。爹依旧昏迷着,但脸色似乎比早上好了一点点,不再是那种死气的蜡黄。

看到女儿回来,娘红肿的眼睛立刻望了过来,带着询问和担忧。

王招娣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里紧紧攥着的药包和那小包碎玉米面递了过去。当娘看到那包珍贵的磺胺药片时,手猛地一抖,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嘴唇哆嗦着,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酸楚和欣慰的叹息。她接过药,小心翼翼地拆开纸包,看着那几片白色的小药片,像是看着无价的珍宝。

王招娣默默地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冰冷的井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和翻涌的疲惫。冰冷的井水刺激得她一个激灵,混沌的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些许。她走到炕边,看着爹依旧紧闭的双眼,后脑勺的伤口在红药水的涂抹下,不再那么狰狞,但依旧触目惊心。

“娘,我喂爹吃药。”她的声音沙哑低沉。

娘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扶起爹的头。王招娣碾碎了一片磺胺,混在温热的米汤里,用勺子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喂进去。这一次,爹吞咽的动作似乎比之前有力了一点点。

看着爹终于喝下了救命的药,王招娣紧绷了一天一夜的心弦,才稍稍松弛了一丝。巨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

“招娣……你也歇会儿……”娘看着她惨白的脸,心疼地小声说。

王招娣摇摇头,扶着冰冷的土炕边沿站稳。她不能歇。这点粮食,这点药,撑不了几天。爹的药费……后续的粮食……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后山轮廓。

草药!

一个念头猛地闪过脑海!前世她跟着刘二柱胡混时,好像听他醉醺醺地吹嘘过,说后山深处向阳的坡上,长着一种叫“紫背天葵”的草药,治伤止血特别好!有外地的药材贩子专门高价收这个!因为那地方陡峭难爬,又靠近断崖,村里几乎没人去采!

希望的火苗,再次在绝望的灰烬里挣扎着燃起。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鸡还没叫,王招娣就悄悄起了身。脚底的冻伤和磨破的地方结了痂,一动就钻心地疼。她咬着牙,往破旧的鞋里(昨天用最后一点破布条勉强缠裹了一下脚底)塞了些干草垫着,背上一个破旧的背篓,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根硬木棍,再次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这一次,她的目标更远,更险。

凭着前世刘二柱那模糊不清、带着醉意的描述,王招娣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艰难跋涉。荆棘撕扯着她本就破烂的衣衫,尖利的岩石划破她的手臂和小腿,留下道道血痕。汗水混着血水,浸湿了她的后背。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壁虎,在陡峭的山壁上攀爬,手指抠进冰冷的石缝,脚下是深不见底、云雾缭绕的断崖。每一次脚下滑动,都让她心惊肉跳,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

但她不能退!脑海里反复闪过的,是爹娘枯槁绝望的脸,是前世他们饿死在炕上的惨状,是那两张用命换来的皱巴巴毛票!

终于,在靠近断崖边缘、一片背风向阳的狭窄石缝里,她看到了!

一簇簇低矮的植物顽强地生长着!叶片呈奇特的紫褐色,背面却是深紫近黑,在清晨微弱的阳光下,隐隐透着一层细小的白色茸毛!

紫背天葵!真的是它!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疲惫和恐惧!王招娣小心翼翼地靠近,用木棍试探了一下脚下的岩石,确认稳固后,才伸出手,极其轻柔、无比珍惜地采摘着那些深紫色的叶片。她只采成熟的、完好的叶片,绝不伤及根茎。每一片叶子落入背篓,都像是落入她心头的希望。

汗水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岩石上。手臂因为长时间的悬空和用力而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但她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些在风中微微摇曳的紫色生命。

当背篓终于装了大半篓沉甸甸的紫背天葵时,日头己经升到了半空。王招娣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体,背着这份沉甸甸的希望,一步一步,艰难而坚定地踏上了回家的路。每一步,都踩在疼痛和希望交织的路上。

接下来的日子,王家破败的土屋里,弥漫的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一种压抑中带着忙碌的奇特氛围。

王招娣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疯狂地旋转着。天不亮就进山,在越来越熟悉的山路上奔走,搜寻着紫背天葵的踪迹。她的手指被尖锐的岩石和枯枝划破、磨烂,结了厚厚的血痂,又被磨破。脚底的冻伤和磨反复开裂,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她从未停下。背篓里沉甸甸的收获,是她对抗饥饿和死亡的唯一武器。

回到家,她顾不得处理自己身上的伤,立刻和娘一起,将采摘回来的紫背天葵仔细地铺在干净的破席子上,放在避光通风的角落里阴干。娘看着女儿手上那些惨不忍睹的伤口,看着那瘦得脱形、却仿佛有使不完力气的身影,常常偷偷抹泪,却不再多问一句粮食和药的来历。只是默默地接过那些草药,更加细心地翻晾,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期盼。

王老实在第三天下午终于彻底苏醒了过来。他茫然地看着低矮的屋顶,后脑勺的疼痛让他意识逐渐回笼。当他看到守在炕边、面容憔悴却眼神晶亮的女儿,还有那碗温热的、飘着米香的稀粥时,这个沉默了一辈子的老农民,浑浊的眼里第一次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

“招娣……”他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声音虚弱沙哑,“爹……拖累你了……”

王招娣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用力摇着头,小心翼翼地扶着爹坐起来一点,舀起一勺温热的粥送到他嘴边:“爹,喝粥。咱家有粮了,我挣的。你好好的,比啥都强!”

王老实看着女儿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毅的眼睛,看着她手上那些刺目的伤痕,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和无法言说的酸楚。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顺从地、珍惜地喝下了女儿喂过来的每一勺粥。那温热的粥水滑过喉咙,暖的不仅是冰冷的胃,更是那颗被绝望冻僵的心。

家里的粮食,依旧紧巴巴的。王招娣卖草药的钱,大部分都换成了爹后续的药和一点点能吊命的粗粮。粥总是稀得能照见人影,野菜团子粗糙得拉嗓子。但,没有人饿死。希望,如同石缝里顽强钻出的草芽,在绝望的冻土上,艰难而坚定地生长着。

王招娣的紫背天葵在镇上药材铺子渐渐有了点名气。那个收购的老掌柜,从最初的挑剔、压价,到后来看到她背篓里那些品相完好、炮制得干净阴干的药材时,眼中也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价格,也终于从最初的低廉,一点点涨到了相对公道的水平。每一次接过那几张带着油墨味的毛票,王招娣都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那是全家活下去的底气。

日子在清贫、忙碌和小心翼翼的期盼中滑过。

这天晌午,阳光难得地穿透了连日阴沉的云层,带着些微暖意,洒在王家破败的小院里。王招娣正蹲在屋檐下,仔细地分拣着昨天采回来的紫背天葵,小心地抖掉上面的浮尘,准备再次摊开晾晒。娘在灶房里忙碌着,锅里煮着野菜糊糊,散发出淡淡的苦涩清香。爹王老实靠坐在里屋炕上,头上缠着洗得发白的旧布条,虽然脸色依旧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正就着窗口透进来的光,笨拙地修补着一个破箩筐。

小小的院子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的宁静。

就在这时——

“哐!哐!哐!”

一阵急促而响亮的敲门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猛地打破了这份宁静!那声音带着一种官方的、不容置疑的力道,重重砸在王家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上!

王招娣分拣草药的手猛地一抖,几片紫背天葵叶子飘落在地上。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一张脸“唰”地变得惨白如纸!

这声音……这敲门的方式……太熟悉了!

前世!就是这急促而沉重的敲门声!在爹进山几天后的那个同样灰暗的下午!然后……然后就是公社干部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用冰冷平板的语调宣布了爹被毒蛇咬死的噩耗!娘当场晕死过去……那个家,彻底垮了!

噩梦重演了吗?!难道……难道爹还是……?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窒息!她猛地抬起头,惊恐绝望的目光穿过敞开的屋门,死死钉在里屋炕上的爹身上!爹还活着!还好好的在那里!可这敲门声……

王招娣娘也从灶房惊慌地探出头,脸色同样煞白,手里还拿着沾着野菜糊糊的勺子,眼神里充满了和王招娣一模一样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显然,她也想起了那个足以摧毁一切的下午!王老实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疑惑又带着一丝不安地望向门口。

“哐哐哐!王老实家是这里吗?”门外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略显陌生的男声。

王招娣只觉得手脚冰凉,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那可怕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甚至能闻到前世那报丧人身上带来的、属于山野死亡的冰冷气息。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是……”王招娣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几乎是挪动着脚步,颤抖着走向那扇仿佛通往地狱的门。

王招娣眼睁睁看着娘的手,颤抖着,哆嗦着,一点点伸向门栓。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破胸而出!不要开!不要开!她在心里疯狂呐喊,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

“吱呀——”

破旧的木门,终究还是被拉开了。

刺目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门口,逆着光,站着两个穿着深蓝色干部服的身影,身形挺拔。

王招娣的呼吸骤然停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冰冷的宣判。爹……娘……终究还是……

“王招娣同志在家吗?”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热情?

王招娣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

逆光中,站在前面的那位公社干部,脸上非但没有前世的冰冷麻木,反而堆满了笑容!他手里高高举着一个崭新的、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红光的——印着“劳动光荣”字样的搪瓷脸盆!

“王家闺女!”那干部笑容满面,声音洪亮得半个院子都能听见,“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县里点名表彰你啦!带头采药,克服困难,给咱公社创收!是咱贫下中农的好榜样!这搪瓷盆,是县里奖励你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崭新的、红得耀眼的搪瓷盆,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呆若木鸡的王招娣娘手里。搪瓷盆沉甸甸的,冰凉光滑的触感,却像一团火,灼烧着王招娣娘的手心。

王招娣彻底懵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红得刺目的搪瓷盆,看着干部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看着门外探头探脑、脸上写满惊诧和羡慕的邻居……巨大的、不真实的荒谬感冲击着她。

不是报丧?不是死亡通知?

是……表彰?奖励?

她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里屋的土炕。炕上,爹王老实不知何时己经挣扎着坐首了身体,正努力地伸长脖子往外看。当他的目光穿过屋门,越过呆立的娘,落在那崭新的、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红搪瓷盆上时……

王老实那张饱经风霜、被伤痛和饥饿折磨得枯槁的脸上,先是极度的茫然,随即,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杂着震惊、狂喜、难以置信的巨大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所有的麻木和隐忍!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浑浊的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哽咽声。他抬起那只枯瘦的、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指向门口的方向,指向那个搪瓷盆,指向阳光下女儿那依旧单薄却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的身影……

“招……招娣……”一声嘶哑的、破碎的呼唤,终于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带着无尽的震颤和……骄傲?

王招娣猛地回头,对上爹那双泪如泉涌、却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绝望的死寂,而是翻滚着惊涛骇浪般的激动、不敢置信的狂喜,还有一种……她前世从未在爹眼中见过的、沉甸甸的、名为希望的光!

阳光,透过敞开的破木门,毫无保留地倾泻进来,将那个崭新的、红得耀眼的搪瓷盆照得熠熠生辉,盆底鲜红的“劳动光荣”西个大字,像西团跳动的火焰,灼热地映在王招娣剧烈收缩的瞳孔里。

那光芒如此炽烈,如此陌生,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眩晕感,狠狠撞进她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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