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如同地狱恶鬼般的嘶吼,裹挟着刺骨的寒风和破碎的木屑,狠狠灌入彻底陷入黑暗的土屋!刘二柱!他真的出来了!就在此刻!破门而入!
“王招娣!臭!老子要活剐了你——!!!”
黑暗中,一个瘦长扭曲的身影如同疯兽,带着浓烈的怨毒和血腥气,猛地朝着王招娣刚才发出水声的方向扑了过来!他手里似乎挥舞着什么东西,在浓稠的黑暗中划出破风声!
“招娣——!!!”娘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巨大的恐惧瞬间冲垮了她!她像一头绝望的母兽,凭着本能,不顾一切地朝着女儿声音的方向扑去,想要用自己枯瘦的身体挡住那致命的袭击!
王招娣在门破的瞬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巨大的死亡阴影如同冰冷的铁幕,轰然压下!但前世临死前的冰冷,爹倒在血泊中的惨状,娘那撕心裂肺的哭嚎……所有累积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被滔天的恨意和求生的本能彻底点燃!瞬间化作了熔岩般的暴戾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首觉!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在刘二柱扑来的方向、在娘凄厉尖叫响起的刹那!她沾满自己鲜血和凝固血胶的双手,如同灌注了千钧之力,猛地抓起了墙角那个刚刚被她用滚烫血胶修补好、盛着半盆冰冷井水的墨绿盆!
那盆壁厚厚覆盖的暗红近黑血胶层,冰冷、坚硬,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和松香!
“去死——!!!”
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混杂着无尽恨意和绝望的嘶吼,从王招娣喉咙里迸发出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那个沉重冰冷的血胶盆,朝着黑暗中扑来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刘二柱的身影,狠狠抡了过去!
呼——!
沉重的墨绿盆带着破风声,如同从地狱深渊掷出的复仇之石!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混合着骨头碎裂的“咔嚓”声,在死寂的黑暗中骤然炸开!
“嗷——!!!”刘二柱发出了一声比刚才更加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嚎!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沉重的血胶盆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他前扑的身体狠狠砸得倒飞出去!黑暗中,能清晰地听到他肋骨断裂的脆响!他如同一个破麻袋,重重地撞在对面冰冷的土墙上,又“噗通”一声摔在满是碎木屑和冰渣的地上!
“噗——!”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在冰冷的泥地上!
王招娣一击得手,巨大的反震力让她也踉跄后退,撞在身后的水缸上,冰冷的井水泼洒出来,浸透了她单薄的裤腿!但她顾不上这些!浓烈的血腥味和爹惨死的画面刺激着她每一根神经!恨意如同燎原之火,烧尽了最后一丝恐惧!
“娘!躲开!”她嘶声吼道,同时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豹,不顾一切地再次扑向地上蜷缩哀嚎的刘二柱!沾满血污和凝固血胶的手,死死抓住了地上那根她之前用来砸盆的、沾血的硬木棍!
棍尖在黑暗中闪着幽冷的光!
她要杀了他!就在这里!用这根棍子!捅穿他的喉咙!为爹报仇!
“招娣!不要——!”娘在黑暗中发出绝望的哭喊,她听出女儿声音里那浓得化不开的杀意!杀人要偿命啊!
就在王招娣的棍尖即将刺向刘二柱脖颈的瞬间!
“砰!!!”
又是一声巨响!这次是后窗那本就破败的窗棂被猛地撞开!一道高大如同铁塔般的身影,裹挟着冰冷的寒风和碎雪,如同天神下凡般,猛地撞进了屋里!
“住手——!!!”
一声低沉如闷雷、带着不容置疑威严和凛冽杀气的暴喝,瞬间震得整个土屋嗡嗡作响!
正是周大山!
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燃烧的炭火,瞬间锁定了扑向刘二柱的王招娣和地上哀嚎的身影!他一步踏前,唯一完好的左手快如闪电,如同铁钳般,精准无比地攥住了王招娣即将刺下的木棍手腕!
巨大的力量让王招娣的攻势瞬间停滞!木棍尖端距离刘二柱的喉咙只有寸许!
“放开我!我要杀了他!他杀了我爹!!”王招娣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双眼血红,疯狂地挣扎嘶吼着,试图挣脱那铁钳般的手!
“杀人偿命!你想把自己也搭进去吗?!”周大山的声音低沉如铁,带着一种久经沙场淬炼出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左手猛地发力,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传来,硬生生将王招娣整个人向后拽开几步!
“咳咳……嗬嗬……”地上的刘二柱蜷缩着,胸口剧痛,肋骨断裂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惊恐地看着黑暗中那个如同煞神般的高大身影,再看看状若疯魔的王招娣,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挣扎着想爬起来逃跑,却牵动了胸口的伤,疼得他眼前发黑,只能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公社民兵!放下武器!”
“周排长!里面怎么样?!”
“刘二柱是不是在里面?!”
几道雪亮的手电筒光柱猛地从破碎的门窗射了进来!刺目的光线瞬间撕破了屋内的黑暗!将土屋里惨烈的景象照得如同白昼!
王招娣娘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筛糠,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神空洞,只剩下巨大的恐惧。
王招娣被周大山死死攥着手腕,依旧在剧烈地挣扎着,沾满血污和凝固血胶的脸上,那双血红的眼睛里燃烧着滔天的恨意,死死盯着地上蜷缩的刘二柱!她身上那件破旧的棉袄,肩头残留的暗红血点在强光下刺目惊心!
而地上,刘二柱蜷缩在血泊和碎木屑中,胸口明显塌陷下去一块,口鼻处不断涌出暗红的血沫,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表情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狰狞。他旁边,是那个沉重冰冷的墨绿血胶盆,盆壁上厚厚覆盖的暗红近黑血胶层,在强光下散发着诡异而坚硬的光泽,盆沿处甚至沾着点点新鲜的血迹!
几个穿着臃肿棉袄、端着老式步枪的公社民兵冲了进来,看到屋里的惨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尤其是看到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刘二柱和那个沾血的墨绿盆,再看到被周大山制住、状若疯魔的王招娣,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
“周……周排长!这……”为首的民兵队长惊疑地看着周大山。
周大山松开了攥着王招娣的手,但高大的身体依旧如同山岳般挡在她和刘二柱之间。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冷冷地扫过地上的刘二柱,又看了一眼王招娣和她脚下那个沉重的血胶盆,最后落在王招娣娘那张绝望的脸上。他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令人信服的威严:
“刘二柱深夜持械破门行凶,意图杀人!王家丫头正当防卫,失手将其击伤!人证物证俱在!”他指了指地上刘二柱掉落在不远处的一把磨得锋利的杀猪刀(那是他刚才扑进来时挥舞的凶器),又指了指那个沾血的墨绿盆和王招娣沾满血污的手,“把人铐起来!送公社卫生院!严加看管!通知派出所!”
“是!周排长!”民兵队长被周大山的气势慑服,立刻指挥手下上前,将地上如同烂泥、还在痛苦呻吟的刘二柱粗暴地铐了起来,像拖死狗一样往外拖。
刘二柱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王招娣和周大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甘的嘶吼,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民兵拖着刘二柱离开后,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手电筒光柱在斑驳的土墙上晃动。浓重的血腥味和松香、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王招娣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靠着冰冷的水缸缓缓滑坐在地。巨大的疲惫、失血的眩晕和后怕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满血污、凝固血胶、几乎不形的手,掌心翻卷的伤口边缘焦黑,混合着凝固的松脂和血污,剧痛一阵阵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周大山高大的身影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昏黄的手电光下,他那张饱经风霜的古铜色脸庞显得异常凝重。锐利的目光扫过王招娣惨不忍睹的双手,又落在她苍白沾血的脸颊和身上那件残留着暗红血点的旧棉袄上。他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像是深埋的伤痛被再次狠狠撕开,那痛楚如此清晰,几乎要溢出他刚毅的眼眶。
他沉默着,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只是伸出他那唯一完好的左手,动作沉稳而有力,一把撕开了自己旧军装棉袄里衬相对干净的一块布条。
“忍着点。”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
他小心翼翼地、却异常迅速地,用那块布条,将王招娣那双血肉模糊、沾满血胶的手,极其专业地、一层层紧紧包扎起来!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战场上处理伤员的熟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王招娣疼得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没有挣扎,只是抬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刚毅而沉痛的脸,看着他空荡荡的右袖管在寒风中微微飘荡。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的恨意和绝望似乎被这沉重的包扎动作暂时压下去一些,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包扎好双手,周大山站起身。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土屋,落在墙角那三个被厚厚血胶覆盖、如同披上黑色铠甲的墨绿盆上。那暗红近黑的胶层在光线下散发着诡异而坚硬的光泽。他的目光停顿了片刻,眼神复杂难明。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蜷缩在冰冷泥地上、眼神空洞绝望、如同彻底被吓傻了的王招娣娘身上。
“老嫂子,”周大山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沉重的安抚,“没事了。人抓走了。招娣……是正当防卫。谁也动不了你们。”他顿了顿,看着王招娣娘那双死寂茫然的眼睛,声音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得撑住。为了招娣。”
娘空洞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转向王招娣的方向,看着女儿那双被布条层层包裹、却依旧有血渍渗出、惨不忍睹的手,看着女儿苍白沾血的脸……浑浊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再次汹涌而出!她挣扎着爬向女儿,枯瘦的手臂死死抱住王招娣的身体,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泣血的嚎啕大哭!
“我的儿啊……我苦命的招娣啊……”
哭声凄厉绝望,在破败冰冷的土屋里回荡,混合着窗外呜咽的寒风,如同为这吃人的世道唱响的悲歌。
王招娣靠在娘冰冷的怀里,感受着娘枯瘦身体剧烈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浸透她的衣衫。巨大的疲惫和失血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意识。她看着周大山那沉默如山的高大背影,看着他空荡荡的右袖管,再低头看着自己这双被布条包裹、却仿佛依旧能感受到滚烫血胶温度的手……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向着黑暗的深渊飘去。
爹倒在雪地上呕血的惨状……
红盆碎裂时飞溅的猩红碎片……
刘二柱怨毒扭曲的脸……
娘枯槁绝望的脸……
还有……那个独臂的身影,在黑暗破门而入的瞬间,如同天神降临……
“招娣……招娣……”
“爹……娘……冷……好冷……”
前世饿死在破庙里那钻心蚀骨的寒冷,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缠绕上来,将她拖向无边的黑暗和冰冷……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仿佛听到周大山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在耳边响起:
“快!去叫陈老栓!这丫头失血太多!伤口感染会要命!”
接着,她感觉自己被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臂小心地托了起来。那手臂传来的力量,像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随即,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