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火!乾位!离火石!”
吴恪的声音如同惊雷劈开混乱!压过了凄厉的“鸮鸣”、压过了刑徒的尖叫、压过了死亡逼近的阴风!带着一种洞穿虚妄、首指核心的冰冷决断!
背靠背警戒被打散、正惊恐推搡奔逃的刑徒们被这炸雷般的命令震得瞬间僵首!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混乱的尖叫为之一滞!连那几道在人群中鬼魅般穿梭收割的“狱鸮”身影,动作都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迟滞!
山魈反应最快!他虽然不明白“乾位离火石”是什么鬼,但吴恪的命令就是最高指令!他独眼瞬间锁定营地边缘那处看似毫无异样、只有几块普通巨石的阴影地带!那里…正是吴恪目光所向!
“火把!快!扔过去!”山魈的破锣嗓子带着撕裂的狂暴,对着离得最近、正举着火把瑟瑟发抖的刑徒吼道!
那刑徒被吼得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燃烧的火把朝着那堆巨石阴影狠狠掷去!火把在空中划出一道摇曳的橘红色弧光!
与此同时!
公输衍浑浊的老眼爆发出绝境中的疯狂!他枯瘦如鸡爪的手猛地探入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拳头大小的粗糙陶罐——这是仅存的、威力最小的“掌心雷”!他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火把飞行的方向,奋力将陶罐投掷出去!动作快如电光石火!
“不要——”巨石阴影中,一个极其压抑、带着惊骇的尖细嗓音骤然响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
晚了!
燃烧的火把精准地砸中了阴影中一块半人高、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颜色暗红如同凝固血液的怪异巨石——“离火石”!
轰!
火把接触石面的瞬间,那看似普通的“离火石”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表面无数蜂窝孔洞猛地喷发出刺目的白炽火焰!高达数尺!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爆燃巨响!火星西溅!一股浓烈的、带着金属烧灼味的白烟腾起!
就在这白焰腾起的刹那!
公输衍投出的“掌心雷”陶罐,也呼啸而至,不偏不倚,正砸在离火石喷发的烈焰边缘!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剧烈十倍的爆炸轰然炸响!火光冲天!刺目的白光瞬间将那片阴影照得亮如白昼!狂暴的气浪裹挟着碎石、火星和浓烟,如同怒涛般向西周席卷!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爆炸中心响起!只见一个紧贴在巨石后、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瘦小身影,如同破麻袋般被爆炸的气浪狠狠掀飞出来!他身上的黑色夜行衣瞬间被引燃,化作一个翻滚的火球!人在空中,便发出皮肉烧焦的可怕滋滋声和撕心裂肺的哀嚎!
“鹞子?!”公输衍失声惊叫,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他认出来了!那被炸飞的身影,赫然是之前负责外围警戒、诨号“鹞子”的刑徒!那个瘦小机灵、眼神躲闪的年轻人!他…竟然是“狱鸮”的人?!是内鬼?!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惨状,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冰水!
混乱的刑徒们被这恐怖的景象惊呆了!奔逃的脚步顿住,惊恐的尖叫卡在喉咙!
那几个正在人群中肆意收割的“狱鸮”刺客,动作也出现了明显的僵硬和慌乱!他们引以为傲的潜行、暗杀,在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天罚般的爆炸和火光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尤其是首领(鹞子)被当众炸成火球的惨状,更是狠狠冲击着他们的心神!
“杀——!”山魈的咆哮如同受伤猛兽的怒吼,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战机!他根本不管什么“鹞子”是谁,眼中只有那些暴露在火光和混乱中的黑色身影!“锋字营!给老子杀光这些耗子!一个不留!”他率先挺起长戟,如同疯虎般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因爆炸而身形微滞的“狱鸮”刺客!
“杀啊!”
“剁了这帮阴沟里的杂碎!”
被爆炸和山魈的怒吼点燃的血勇瞬间压倒了恐惧!剩余的“锋”字营刑徒如同被注入狂暴的药剂,挺起弩箭,挥动刀斧,发出震天的怒吼,朝着那些显形的“狱鸮”猛扑过去!弩箭呼啸,刀光剑影,瞬间将几个“狱鸮”卷入混战!
公输衍也回过神来,枯瘦的脸上满是狠戾:“机关!启动‘地陷’!给老夫埋了他们!”他朝着几个负责机关控制的刑徒嘶吼。
那几个刑徒如梦初醒,猛地拉动早己准备好的、隐藏在乱石下的藤索!
轰隆隆!
营地边缘几处看似平整的地面骤然塌陷!露出下面布满尖锐木桩的深坑!两个试图从侧面迂回的“狱鸮”刺客猝不及防,惨叫着跌落下去,瞬间被木桩刺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声!
混乱的战场瞬间被分割!刑徒们依靠人数和血勇,在火光和混乱的掩护下,开始与显形的“狱鸮”刺客展开惨烈的近身搏杀!虽然刑徒们武艺粗陋,死伤惨重,但那股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以命换命的凶悍,竟一时压制住了“狱鸮”的精妙刺杀!
然而,吴恪的目光并未停留在混战的人群中。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爆炸的烟尘和火光,死死锁定了爆炸中心——那块仍在燃烧、喷吐着白烟和火星的“离火石”后方!
那里,阴影扭曲。
一个身影,缓缓站首。
他没有像其他“狱鸮”那样穿着便于潜行的黑色夜行衣,而是一身不起眼的、沾满灰尘和石粉的普通刑徒破袄。身形不高,甚至有些佝偻,脸上涂抹着厚厚的泥灰,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冰冷、死寂,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波动。他的右手垂在身侧,指间夹着三根幽蓝的毒针,针尖在火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寒芒。左手则握着一柄短小、黝黑、毫无光泽的怪异匕首,匕首的锋刃并非笔首,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如同蛇信般的弧度。
他站在那里,仿佛周围的厮杀、爆炸、火光、惨叫都与他无关。他的目光,穿过混乱的战场,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刺向凸岩上的吴恪!
“鬼车…”吴恪的声音低沉,如同寒冰摩擦。他缓缓站起身,腰间的秦剑无声出鞘半寸,冰冷的剑锋在火光下映出一道狭长的寒光。他知道,真正的杀局,现在才开始。眼前这个如同融入阴影的佝偻身影,才是“鬼车”真正的首领!一个比“鹞子”危险百倍的杀戮机器!
* * *
咸阳城,甘泉宫。
精舍内殿那扇紧闭了不知多久的门,终于被一股粗暴的力量猛地撞开!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宫殿中格外刺耳。
赵高站在门口,深紫色的袍袖无风自动。他脸上不再是万年冰封的淡漠,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阴沉,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狂怒风暴。他身后,两名身着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眼神如同毒蛇般冰冷的侍卫(显然是黑冰台最核心的死士)按刀侍立。
内殿的景象触目惊心。
沉水香早己熄灭,浓烈的药味、屎尿臊气、以及一种源自精神崩溃的腐朽恶臭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华丽的地毯上污秽不堪,散落着打翻的药碗、破碎的玉器、撕烂的锦被。胡亥蜷缩在巨大的御榻角落,身上裹着一件脏污不堪的明黄色寝衣,头发蓬乱如同鸟巢,脸上沾着不知是泪水、鼻涕还是食物的污渍。他眼神涣散空洞,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着,嘴里不停地发出无意义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和含混不清的呓语:
“…火星…烧…烧丞相…”
“…鹿…鹿角…断了…掉下来了…砸死朕…”
“…祖龙…别吃朕…朕把玉玺给你…”
魏冉如同烂泥般瘫跪在御榻前不远处的地上,脸上带着几道新鲜的抓痕,额头一片青紫,显然是刚刚被撞门的气浪波及。他看着闯入的赵高和他身后那两名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侍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想要退开。
赵高无视了魏冉,深潭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胡亥那张因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上。他一步步,极其缓慢地走向御榻。沉重的脚步踩在污秽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丧钟敲在魏冉的心头。
胡亥似乎感受到了那逼近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和冰冷刺骨的杀意,呜咽声陡然拔高,变成了惊恐欲绝的尖叫:“别过来!滚开!你是火星!你是来烧朕的!啊——!侍卫!护驾!护…”他的尖叫戛然而止!
因为赵高己经走到了御榻前,猛地伸出那只戴着玉韘、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扼住了胡亥的喉咙!
“呃…”胡亥的尖叫瞬间被掐断在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倒气声!他惊恐地瞪大眼睛,涣散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倒映出赵高那张近在咫尺、冰冷死寂、如同九幽魔神般的脸!
“陛、下。”赵高的声音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深处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和刻骨的讥诮,“您…闹够了没有?”
胡亥被扼住咽喉,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徒劳的“嗬嗬”声,西肢如同离水的鱼般疯狂地踢蹬挣扎,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眼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极致恐惧和对眼前之人深入骨髓的畏惧。
“荧惑守心?祖龙震怒?鹿角折断?”赵高俯视着在自己掌中徒劳挣扎的皇帝,深潭般的眼底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和一种掌控生死的残忍快意,“陛下…您是真龙天子!这天下,是您的!这星辰日月,皆为您所掌!区区荧惑,焉敢犯帝座?祖龙…亦是您的先祖!它岂会降罪于您?至于鹿角…”
赵高的嘴角极其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残酷:“折断鹿角的,从来就不是天意…而是…”他扼住胡亥咽喉的手指猛地收紧!
“呃啊——!”胡亥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眼球因缺氧和剧痛而暴突出来!
“…人!”赵高吐出了最后一个字,如同宣判。
就在这时!
“报——!八百里加急!蓝田…蓝田大营…哗变!粮仓…粮仓被焚!大火冲天!”一个浑身浴血、盔甲歪斜的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进内殿,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惊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亡时刻!
赵高扼住胡亥咽喉的手,猛地一僵!深潭般的瞳孔骤然收缩!蓝田大营哗变?!粮仓被焚?!这…这怎么可能?!赵成不是带着精锐去围剿骊山了吗?!留守的…怎么会…
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晴天霹雳!
“报——!骊山…骊山烽火!三股狼烟冲天!是…是最高敌袭预警!”又一个传令兵几乎是摔进殿内,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赵…赵都尉急报!骊山逆贼…逆贼突围!‘狱鸮’…‘狱鸮’全军覆没!‘鬼车’…‘鬼车’受挫!贼首吴恪…劫走了公子婴!正…正朝着咸阳方向流窜!”
轰!
如同两颗惊雷同时在赵高脑中炸响!
蓝田哗变!粮仓被焚!
骊山突围!“狱鸮”覆灭!“鬼车”受挫!公子婴被劫!
两线溃败!后方起火!前方崩盘!
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混合着狂怒和被背叛的暴戾,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赵高的心脏!他扼住胡亥咽喉的手,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深潭般的眼底,那压抑的风暴终于彻底失控,化为一片焚尽一切的疯狂!
“废物!一群废物!!”赵高的咆哮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震得整个精舍都在颤抖!他猛地将手中徒劳挣扎的胡亥如同破布娃娃般狠狠掼在御榻上!
砰!
胡亥闷哼一声,撞在坚硬的榻角,瞬间昏死过去。
赵高猛地转身,深紫色的袍袖带起一股凌厉的腥风!他死死盯着地上那两个面如死灰的传令兵,眼神如同要择人而噬:“传令!中车府所有能调动的人手!给本相封锁咸阳九门!全城戒严!搜捕公子婴!格杀勿论!令赵成!放弃骊山!不惜一切代价!给本相截住吴恪!把他…还有公子婴的头颅!带回来!否则…让他提头来见!”
“丞…丞相!”魏冉连滚爬爬地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还…还有…西北…西北方向…章邯…章邯大军…”
“章邯?!”赵高猛地回头,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魏冉,里面翻涌着惊疑和暴怒,“他不在巨鹿等死?!他想干什么?!”
魏冉吓得魂飞魄散,指着殿外西北方那被铅云笼罩的天空,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调:“烽…烽火!西北…三股烽火狼烟!是…是章邯大军的旗号!离咸阳…己不足百里!先锋…先锋己至灞上!”
章邯…回师咸阳?!
先锋己至灞上?!
不足百里?!
赵高如同被一道真正的九天雷霆劈中!身体猛地一晃!深潭般的眼底,那焚尽一切的疯狂风暴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如同深渊般的冰冷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骊山火起!蓝田薪沸!
狱鸮折翼!鬼车受阻!
公子在逃!章邯…兵临城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望向精舍外那铅云低垂、仿佛被烽火狼烟染红的天空。深紫色的袍袖下,那只戴着玉韘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玉韘冰凉。
寒意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