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铜镜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镜面不再是冰冷的反射，而是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剧烈地波动起来。
镜中，霍仲孺影像旁那团昏黄的生命光絮骤然沸腾！
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刻刀在疯狂切割、剥离！大股大股浓郁得如同实质的昏黄光流，如同被强行抽取的血液，带着霍仲孺痛苦的闷哼和灵魂被撕裂的颤栗，从镜面汹涌而出！
它们并非消散，而是如同百川归海，疯狂地涌向旁边霍去病那点即将熄灭的惨白微芒！
与此同时，契约卷轴上，那片混沌的空白处，开始自动浮现出复杂玄奥的纹路。
这些纹路并非文字，更像是一种流动的、蕴含宇宙至理的符篆，闪烁着忽明忽暗、非金非赤的光芒。
它们扭曲、缠绕、延伸，迅速在卷轴中央勾勒出两个核心的印记雏形——一个代表着霍仲孺的生命之源，一个代表着霍去病即将获得的生命馈赠。
而那几道缠绕在霍去病命芒上的猩红细线，在磅礴的生命洪流冲击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发出无声的尖叫，寸寸断裂、消融！
肉眼可见的剧变发生在霍仲孺身上！
就在那昏黄光流被疯狂抽取的瞬间，他按在镜面上的手，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光泽和弹性，变得松弛、干瘪。
深刻的皱纹如同被无形之犁耕过，瞬间爬满了他蜡黄的脸颊、额头、眼角。
浓密的黑发和胡须，从发根开始，疯狂地蔓延出刺眼的灰白，几个呼吸间便己花白了大半！
挺拔的腰背再也无法支撑，如同被抽掉了脊骨般佝偻下去，从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眨眼间变成了一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耄耋老人！
剧烈的痛苦让他浑身筛糠般颤抖，额上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的喘息，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气。
而在他怀里，那个被滚烫与冰冷反复折磨的小小身体，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呼吸变得均匀、平稳、有力。
那张泛着死气青灰的小脸，如同被无形的温暖之手拂过，迅速褪去了骇人的紫色，显露出孩童应有的红润。
‘干裂乌黑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一声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嘤咛，如同天籁，从襁褓中传出。
契约卷轴上，那两个由玄奥符纹勾勒的印记骤然亮起，如同烙铁般灼热刺目，最终彻底凝固成型。
一道无形的、沉重如山的法则力量在小小的当铺内弥漫开来，然后瞬间收束，归于沉寂。卷轴自动卷起，飞回刘放手中。
契约，成立！因果，扭转！
刘放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庞大吸力从手中的契约卷轴传来，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某种最本源的东西也一并抽走。
他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柜台才勉强站稳。剧烈的咳嗽无法抑制地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每一次都撕扯着肺腑。
他抬手捂住嘴，待那咳喘稍稍平息，摊开手掌——几缕刚刚被咳出的、刺眼的白发，静静地躺在掌心。
鬓角处，原本浓密的乌黑发丛中，赫然多了一抹触目惊心的雪白。修正历史的代价，如同冰冷的毒蛇，己经缠绕上了他的生命之树。
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稳定感”如同温润的暖流，从古玉传来，缓缓抚平了他灵魂深处因历史偏离而产生的剧烈动荡。
节点修复了！霍去病这条关键的命运之线，被强行扳回了它应有的轨道！
风雪似乎小了一些，当铺内只剩下霍仲孺那破风箱般艰难而衰老的喘息。
他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低下头，用那张布满深刻皱纹脸，轻轻地、无限眷恋地贴了贴怀中孩子那恢复温热和红润的小脸蛋。
一滴浑浊的、滚烫的老泪，从深陷的眼窝中滑落，砸在孩子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水痕。
他用那双枯槁得只剩下皮包骨、布满老年斑的手，无比轻柔却又无比坚定地，将襁褓重新裹紧，仿佛在包裹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颤巍巍地、用尽全身力气撑起那具的衰老躯体，抱着他失而复得的儿子，缓缓地、一步一顿地站了起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刘放。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倾尽所有换得一丝希望的极致感激。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深深地、缓慢地弯下那再也无法挺首的腰，鞠了一躬。
然后，他抱着孩子，转过身，一步，一步，蹒跚地挪向那扇敞开的、风雪肆虐的木门。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摇晃着。刘放知道，这位父亲的生命烛火，将在不久后彻底熄灭。
当那佝偻绝望的身影终于被门外的风雪吞没，木门在寒风中吱呀作响地晃动了几下，当铺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油灯火苗微弱的噼啪声和刘放自己尚未平息的粗重喘息。
修正成功的“稳定感”依旧在腰间古玉处微微荡漾。
他疲惫地坐回冰冷的榆木凳上，背脊第一次显露出一丝难以支撑的弯曲，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十年光阴。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刺骨、饱含恶意的窥视感，如同毒蛇的信子，倏地舔过刘放的脊背！
他悚然一惊，猛地抬头，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瞬间刺向门口！
风雪在门外呼啸盘旋，形成一片混沌的白色帷幕。
就在那帷幕的边缘，巷口幽暗的拐角阴影处，似乎有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但那绝不是错觉！
刘放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瞬间残留的、非人的冰冷气息——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对生命轨迹被强行扭转的惊愕、审视，以及一种被冒犯的、毒蛇般的阴鸷！
“谁？！” 刘放厉声喝道，身体己如绷紧的弓弦般弹起，冲向门口。
然而，门外只有风雪呜咽。巷口空空荡荡，厚厚的积雪上，甚至连一个脚印都未曾留下。只有那刺骨的窥视感残留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当铺的门槛上，久久不散。
“刘氏当铺”那盏孤零零的灯笼，在骤然猛烈的风雪中疯狂地摇晃起来，昏黄的光晕在雪地上投下凌乱而巨大的阴影。
刘放站在门口，风雪灌满了他的葛袍，刺骨的寒冷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封。
他缓缓抬起手，捻起鬓角那缕新生的、刺眼的白发，指腹再次着腰间那枚温润却沉重的古玉。
风雪扑打着他的脸，他望着霍仲孺消失的方向，又望向那空寂幽暗的巷口，低沉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这片沉重的天地：
“霍去病……活下来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洞穿时空的疲惫与苍茫，
“但这‘刘氏当铺’的门……这守护之路……才刚推开一条缝。” 他
缓缓收回目光，落在门楣那块在风雪中沉默的桐木招牌上，眼神锐利如刀锋，一字一句，如同刻在寒冰之上：
“那阴影里的东西……究竟是谁？”
长安城深沉的更鼓声，穿透漫天风雪，一声，一声，缓慢而沉重地传来，像是为这刚刚拉开序幕的、跨越时空的惨烈棋局，敲响了第一记带着血腥味的落子之声。
当铺内，那盏油灯的火苗，在刘放转身重新踏入阴影的瞬间，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散发出一丝几不可察的暖意，轻轻拂过他鬓角的白霜，旋即又被无边的寒意吞没。
风雪长安，深不可测的夜，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