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君悦酒店顶楼。
宴会厅里,千万片水晶折射出的光,像一场无声的暴雪,冰冷地砸在每个人的脸上。空气中,几十种名贵的香水味与香槟的酸甜气味纠缠在一起,闻久了,熏得人头脑发昏。
王天龙,今夜当之无愧的主角,正大马金刀地立在台上。他那件定制礼服被富态的肚子撑得紧绷,每一道褶皱里都写满了志得意满。灯光在他抹了过量发油的头上,晕开一圈油腻又滑稽的光环。
他清了清嗓子,汗津津的手掌握住话筒,“各位来宾,晚上好!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共同见证我和青玥的天赐良缘!”他的嗓音经由音响放大,在厅内粗暴地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宣示主权。
台下的掌声应付似的响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得体的笑容,只是那笑意从未抵达眼底。谁心里不跟明镜儿似的,这哪是什么天作之合,分明是王家为苏家摆下的一场鸿门宴。王氏集团把苏家逼到了悬崖边上,今天,无非是王天龙心满意足地来摘取胜利的果实——苏家的产业,以及苏家最引以为傲的女儿。
他身旁的苏青玥,就站在那片喧嚣和油腻之中。那一身洁白的礼服,像是一捧即将凋零的栀子花,脆弱又倔强。可那份苍白的美,反而更像是一场无声的祭奠。
裙摆之下,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里,细微的刺痛感,是她唯一能确认自己还活着的证明。
主桌上,父母焦灼而绝望的眼神,像两条无形的锁链,死死地捆缚着她,并且越收越紧。
王天龙倾身过来,把话筒递到她唇边,温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她的耳廓上,让她一阵恶心。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黏腻地低语:“玥玥,笑一个。你父亲年纪大了,心脏不好,要是明天在报纸上看到苏氏破产、他自己被债主追得满街跑的新闻,我怕他会撑不住啊。”
每一个字都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她的耳朵钻进心里,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抬眼望向台下,那些目光——同情的,看热闹的,幸灾乐祸的——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地刺向她。她觉得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示众的囚犯。
难道,真的要认命吗?
她缓缓闭上眼,长而卷的睫毛绝望地颤抖着,准备接过那支决定她余生命运的话筒。
就在这时——
“嘭!!”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宴会厅那两扇价值不菲的雕花木门,竟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门板失控地撞向墙壁,发出了第二次沉闷的撞击声,连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都跟着剧烈摇晃,碎钻般的光影在人们惊骇的脸上疯狂跳动。
嘈杂的人声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一个年轻人就站在那儿,他穿着件洗旧了的青色道袍,脚下一双布鞋,与周遭的衣香鬓影形成了一种荒诞的对立。
“哪来的疯子?保安是干什么吃的?” “这年头还有穿成这样的?行为艺术吗?”
窃窃私语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门口的地上,两个西装革履的保安正抱着膝盖呻吟,他们看向那年轻人的眼神,除了痛苦,更多的是恐惧。刚刚,他们连对方怎么出的手都没看清,膝盖就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瞬间便软倒在地。
台上的王天龙看清来人,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转为一种活见鬼般的惊愕。
“陆……陆尘?”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怎么可能?那个十几年前被他踩进泥里,连狗都不如的野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死在哪个穷山沟里,尸体都烂透了吗?
苏青玥也循声望去,那张陌生的脸,让她有些恍惚。
她不认识他。
可当他的目光穿越人群,落在自己身上时,那颗早己沉寂的心,竟毫无征兆地,重重跳了一下。
陆尘无视了周遭所有的目光和议论。
他的视线,像一把冰冷的钩子,死死锁定了台上的王天龙。
这张脸,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当年,就是他,带着一群人,抢走了自己唯一的食物,还把他的脸踩在冰冷的泥水里。
新仇旧恨,一起来得正好。
他抬脚,朝着高台走去。
人群不自觉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通道。
“拦住他!都死了吗!给我拦住他!”王天龙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歇斯底里地尖叫。
几个保镖闻声而动,试图从两侧将陆尘制服。
但他们甚至没能靠近陆尘周身一米,就仿佛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气墙,闷哼着倒飞出去,撞翻的桌椅和破碎的杯盘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声响。
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陆尘一步步走上台,影子将王天龙完全笼罩。他比王天龙高出一个头,那俯视的眼神,不带丝毫感情,像在打量一件死物。
“你、你别过来!”王天龙吓得嗓音都变了调,“我爸是王万山!你敢动我,整个江城都没你的活路!”
“王万山?”陆尘的嘴角,竟然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哦,原来是他的种。”
话音未落,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全场。
“啪!”
快得没人看清动作。王天龙像个陀螺一样原地转了一圈,吐出几颗混着血的牙,脸上迅速浮起一个鲜红的掌印。
“这一巴掌,”陆尘的声音很平静,“是利息。”
他没再看那个己经吓傻的胖子,转身,目光落在苏青玥身上。
西目相对的瞬间,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笺,在她面前缓缓展开。
是一纸婚约。
“苏青玥是吧?”他看着她,眼神里有某种她读不懂的东西。
“不好意思,山里路远,来晚了。”
他顿了顿,将那份婚书收好。
“走吧,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