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鼓声穿透雨幕,惊飞屋檐下栖息的夜枭。那凄厉的鸣叫在陈家老宅上空盘旋,宛如来自幽冥的哀嚎,为这场人间惨剧悲鸣。
穗娘跪在冰冷的祠堂地面,青砖缝隙里的积水渗入衣裤,寒意顺着尾椎骨首窜天灵。她眼睁睁看着几个族丁粗暴地架起昏迷的父亲,那人断腿处重新渗出的鲜血,在青砖上拖出蜿蜒的血痕,宛如一条狰狞的赤色长蛇,正一点点吞噬着生的希望。
"轻点!你们没长眼睛吗?"穗娘挣扎着想要起身,麻绳却如活物般死死勒住她的脖颈,几乎窒息。
腕间伤口被牵动,鲜血顺着绳索滴落,在族谱上晕开点点暗红,像极了陈家祠堂匾额上剥落的金漆。
"装什么孝心?"大伯娘斜倚在祠堂朱漆门槛上,鎏金护甲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慢条斯理地剔着指甲。
"不过是想多要点药钱。陈家的粮食可不是白养废物的。"她故意晃动手腕,银镯碰撞声清脆刺耳——那本该是母亲出嫁时的陪嫁,此刻却成了扎向亲人的利刃。
陈老太拄着龙头拐杖,在摇曳的烛光中缓缓踱步。每一步都伴随着檀木佛珠的轻响,却掩不住拐杖敲打青砖的闷重。
"明日起,"老妇人浑浊的眼珠盯着穗娘渗血的手腕,"你娘若织不够五匹布,你便去后山采石场干活抵债。"她突然凑近,腐臭的气息喷在穗娘脸上,"别以为读了几本书,就敢和祖宗规矩作对。"
穗娘突然笑了,笑声混着血腥味在祠堂里回荡。她抬头首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祖母可知《农桑辑要》里写过,'地力常新壮'?就像三房,只要给我们机会,定能让盐碱地......"
"住口!"陈老太的拐杖狠狠砸在族谱上,震落满桌香灰,"轮得到你一个丫头片子讲书?把她娘带进来!"
随着铁链拖拽声,母亲被推进祠堂。失明的妇人踉跄着摔倒在地,枯瘦的双手在空中慌乱摸索:"穗儿...穗儿..."她指尖在青砖上划出刺耳声响,每一下都像锋利的爪子,抓挠着穗娘的心脏。
"娘!"穗娘奋力挣扎,额角重重磕在供桌上,鲜血顺着眉骨流下,"别过来!他们要逼你......"
"织布机坏了..."母亲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哭腔,摸索着想要靠近女儿的方向,"线总缠在一起,我...我看不见..."她摸索到供桌边缘,指尖颤抖着抚过冰凉的烛台。
祠堂内陷入死寂。大伯娘突然尖笑出声,绣花鞋踩过满地狼藉,鞋尖挑起母亲的下巴:"瞧瞧,连个瞎子都知道自己是废物!"她转头看向陈老太,眼波流转间尽是算计,"婶子,要不把她卖到窑子里,还能换几袋米?"
"你们敢!"穗娘感觉胸腔里有团火轰然炸开。她猛地低头,用牙齿咬断腕间麻绳,带着满身血污疯了般扑向大伯娘。
两人在泥水与香灰中扭打起来,穗娘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把银镯还回来!把我娘的东西还回来!那是她唯一的念想......"
"反了反了!"陈老太的怒吼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老三媳妇当年就该沉塘!"几个族丁冲上来将穗娘拉开,她的脸上、身上布满抓痕,却仍死死盯着大伯娘腕间晃动的银镯,眼神里燃烧着骇人的火焰。
"把她关柴房!"陈老太喘着粗气,佛珠在掌心攥得咯咯作响,"明日一早送去采石场!让那些石匠好好教教她规矩!"
被拖出祠堂时,穗娘听见母亲摸索着捡起地上的桃木符,对着虚空喃喃自语:"穗儿别怕...娘在..."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
暴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棂洒落,照见母亲白发间沾着的香灰,宛如落了一层霜。
穗娘蜷缩在柴房角落,望着头顶漏下的月光,突然想起藏在衣襟里的《农桑辑要》残页。那些关于改良土壤、培育良种的文字在脑海中浮现,与陈老太、大伯娘丑恶的嘴脸重叠。
"欲破陈规,先立其信。"她默念着残页上的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柴房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混着大伯娘与陈老太的交谈隐约飘来:"那丫头留着始终是个祸患......""明日送去采石场,出点意外也是正常......"
穗娘慢慢起身,透过柴房的破窗,望见远处那片被陈家视为荒地的盐碱地。
月光下,土地泛着白花花的盐碱,却在她眼中渐渐化作金黄的稻浪。她对着虚空轻声发誓:"你们今日泼的脏水,来日我要用万亩稻香洗净。"
更鼓再次响起,惊起一群寒鸦。穗娘握紧拳头,指甲刺破掌心却浑然不觉。
这场与命运的抗争才刚刚开始,而她,绝不会再任人宰割。今夜的耻辱与仇恨,终将化作明日破土而出的新芽,在陈家这片土地上,掀起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