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潮湿的霉味如同无形的触手,与刺鼻的香灰纠缠在一起,在昏暗的空间里翻涌弥漫。穗娘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寒气顺着膝盖首窜骨髓,
石板上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像是岁月留下的狰狞伤疤,无情地硌着她的骨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加剧着疼痛。
腕间的麻绳被反复收紧,粗糙的纤维深深勒进血肉,稍一挣扎,便是钻心的剧痛,鲜血顺着麻绳的纹路缓缓渗出,在青砖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雕花窗棂外的月光惨白如霜,透过缝隙洒进祠堂,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将供奉的族谱切割成支离破碎的阴影,祖宗牌位上的金漆在明暗交错间泛着诡异的幽光,仿佛在冷冷注视着这场荒诞的闹剧。
“孽障!还不招认!”玄机子突然暴喝一声,将燃烧的符纸重重拍在供桌上。
符纸瞬间腾起熊熊火焰,火星“噼啪”西溅,有几颗溅在穗娘脸上,瞬间烫出细密的红点,灼烧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微微瑟缩。
神婆披头散发,道袍上的符咒无风自动,宛如张牙舞爪的鬼魅,她双眼通红,满脸狰狞地逼近,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符水与香灰混合的气味,“定是你与山精野鬼勾结,才敢用污秽冒犯灶王爷!”
穗娘强忍着脸上的灼痛,偏头躲开升腾的烟雾,喉间泛起阵阵血腥味。
自被拖进祠堂,她便陷入了这人间炼狱。神婆变着法子折磨她,铜铃在耳边疯狂摇晃,震得她双耳嗡嗡作响,几乎失聪;
符咒灰被强行灌进嘴里,呛得她剧烈咳嗽,几近窒息;此刻,冰凉的桃木剑又抵在后颈,剑锋贴着皮肤缓缓游走,只要神婆稍一用力,便能轻易取走她的性命。
但她毫不畏惧,咬着牙,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草木灰止血是医理,神婆若真通神,为何算不出自己明日会摔断腿?”
这话彻底触怒了玄机子。“找死!”神婆怒不可遏,举起桃木剑狠狠砸在穗娘肩头,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差点栽倒在地。
“给我上捆仙索!”随着一声令下,两个壮汉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将浸过符水的红绳死死缠住她的手腕和脚踝。
红绳浸透的水渍混着血珠,顺着她的西肢滴落在青砖上,蜿蜒成诡异的图案,仿佛是某种邪恶的符咒。
就在这时,黑暗的角落里传来陈老太慢条斯理转动佛珠的声响。老妇人枯瘦如柴的手指轻轻抚过泛黄的账本,每翻过一页,纸张都会发出沙沙的摩擦声,那声音细微却清晰,像是毒蛇吐信,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
“你娘织布的速度,最近慢了不少啊。”陈老太忽然开口,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账本上的数字,仿佛那是比亲孙女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上个月只交了三匹粗布,连大房零头都比不上。”
穗娘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如坠冰窖。失明母亲摸索着织布的模样在脑海中清晰浮现——那双布满老茧和伤口的手,一次次被梭子扎破,鲜血染红了粗糙的布料;那些歪歪扭扭、参差不齐的线头,是母亲在黑暗中艰难劳作的见证;还有无数个深夜里,母亲机械重复的织布动作,只为了在陈家换取微薄的生存空间。
原来在这些人眼中,她们母女拼死拼活,不过是陈家豢养的、会喘气的织布机。
“我娘眼睛看不见!”穗娘突然爆发,使出全身力气挣扎,却被捆仙索勒得更深,疼痛让她几乎昏厥,“你们让瞎子织布,还要她和正常人比速度?”
“看不见?”陈老太终于抬起头,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浮起一抹冰冷的冷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令人心寒的残忍,“当初就该把她沉塘。
留着个废人,平白浪费陈家的粮食。”她缓缓起身,拄着拐杖一步步逼近,佛珠一颗颗砸在穗娘手背上,每一下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明日起,她每日要织五匹布。织不够...”拐杖挑起穗娘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你爹的药钱,就从你肉里剜。”
祠堂外突然炸响一道惊雷,耀眼的闪电照亮了墙上悬挂的“忠孝仁义”匾额。穗娘望着匾额上剥落的金漆,那些曾经庄严的大字在雷光下显得如此讽刺。
她突然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三分悲凉,七分嘲讽,在寂静的祠堂里回荡,惊得玄机子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好一个陈家祖训,”她任由泪水混着血珠滴落,声音里满是绝望后的释然,“原来所谓仁义,就是让瞎子织布,瘸子等死!”
“放肆!”玄机子恼羞成怒,抓起一把香灰狠狠撒在穗娘脸上。
香灰瞬间呛进鼻腔和喉咙,穗娘剧烈咳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前一片模糊。朦胧间,她看见陈老太翻开账本的最后一页,苍老的手指在某处停顿许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笑容里藏着阴谋得逞的得意,让人不寒而栗。
“老祖宗,这丫头冥顽不灵,不如...”玄机子凑到陈老太耳边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老妇人转动佛珠的动作突然加快,檀木珠子碰撞声愈发急促,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残酷决定而兴奋。
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是母亲摸索着找来了。
“穗儿...穗儿...”失明妇人跌跌撞撞地扑到门前,枯瘦的手指在门板上抓出刺耳的声响,那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与担忧,“别伤我女儿...要罚罚我...”
穗娘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痛难忍。
她挣扎着想要爬向门口,想要拥抱母亲,却被玄机子一脚踹倒在地。“老祖宗,您听,”神婆尖声笑道,语气里满是嘲讽和得意,“这瞎子护犊子呢!”
陈老太终于合上账本,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声里没有一丝怜悯,只有冷漠与无情。
“把她娘也绑进来,”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砸在穗娘心上,“母女俩一起,好好教教什么是规矩。”
当母亲凄厉的哭喊在祠堂内回荡时,穗娘望着族谱上那些陌生的祖先牌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将掌心刺穿。
她想起白天大伯娘擦拭绸缎裙时的嫌恶眼神,那是对她们母女赤裸裸的嫌弃;想起神婆扭曲的嘴脸,那上面写满了恶意与疯狂;想起陈老太算计的眼神,那眼神里藏着数不清的阴谋与冷酷...这些人披着亲情的外衣,行的却是吃人的勾当。
而她,绝不会坐以待毙。在香灰弥漫的黑暗中,她暗暗发誓:今日所受的每一分凌迟,来日都要陈家连本带利地还回来。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冰冷,仿佛有一团复仇的火焰,在心底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