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浪裹挟着断裂的梁柱如巨兽般扑来,轰鸣声震得大地都在颤抖。穗娘死死攥着沈明远的衣袖,指甲几乎掐进他浸透雨水的皮肉。她能感觉到他手臂上的肌肉在剧烈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某种近乎绝望的决绝。
"沈明远!"她大喊,声音却被洪水的咆哮彻底吞没。春桃在远处哭喊着什么,小小的身影在暴雨中摇晃,像一株随时会被折断的芦苇。
就在这时,沈明远突然扯开被河水浸透的衣襟,露出贴身悬挂的青铜罗盘——古朴的盘面上,刻满龟纹的指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旋转,边缘泛着诡异的幽蓝光芒。穗娘瞳孔骤缩,那光芒她再熟悉不过,与父亲临终前交给她的《农桑辑要》扉页上的印记如出一辙。
"退后!"沈明远猛地将穗娘推开,力道大得让她踉跄着后退几步,险些跌进泥浆。他自己则踉跄着冲向即将被冲垮的堤坝缺口,动作带着几分癫狂。雨水冲刷着他手臂上机械纹身的纹路,此刻那些金属质感的图案竟像是活过来般微微发烫,在昏暗的雨幕中泛着淡淡的金光。
当青铜罗盘嵌入堤坝的瞬间,地底传来沉闷的齿轮转动声,仿佛沉睡千年的巨兽正在苏醒。穗娘感觉脚下的土地都在震动,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力量正从地底深处苏醒。
"这、这是..."穗娘的惊呼被更剧烈的震动打断。三道青铜闸破水而出,表面雕刻的饕餮纹吞吐水雾,在浊浪中组成坚不可摧的三角形水盾。那些饕餮纹栩栩如生,眼睛处镶嵌的宝石在雨水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奔涌的洪水撞上铜壁,激起数丈高的水花,却再无法前进一步。
围观的村民们先是呆若木鸡,随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可穗娘的目光死死锁在沈明远身上——他倚着青铜闸缓缓滑坐在地,唇角溢出的血沫混着雨水,在地上晕开刺目的红。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得惊人。
"墨家失传的止水术..."穗娘跪在泥泞中,颤抖着摸向泛着冷光的铜壁。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农桑辑要》残卷里记载的上古机关,父亲临终前曾说过,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秘密。可眼前的青铜闸显然更加复杂精妙,那些转动的齿轮和杠杆,远超她的想象。
沈明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染血的手掌按在胸口,却还强撑着露出带血的笑:"小姑娘...见识到真正的机关术了吧?"他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却依然带着那种令人恼火的傲慢。
"别说话!"穗娘撕开裙摆为他包扎,手指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不禁一颤。血水根本止不住,很快浸透了粗布,在她掌心留下黏腻的触感。春桃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手中的斗笠不知何时己经丢失,湿漉漉的发辫黏在脸上:"阿姐!他、他的眼睛..."
穗娘抬头,撞见沈明远瞳孔中流转的金色纹路,那模样既诡异又震撼,仿佛藏着整个星河。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说——墨家传人眼中藏着机关图谱,那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
就在这时,沈明远怀中突然滑落半卷泛黄的书页。穗娘眼疾手快接住,借着闪电的光芒,她看清扉页上的"考工记"三个字——与自己珍藏的《农桑辑要》残卷相比,这书页边缘同样刻着若隐若现的龟纹图腾。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指尖抚过书页上记载的齿轮结构图,那些精密的测算公式与沈明远此前画的图纸如出一辙。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成形——父亲留下的残卷,沈明远身上的秘密,还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或许都不是巧合。
"别看了..."沈明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止水术...透支太多生机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却强撑着指向北方,"破庙...西墙第三块砖..."话未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他胸前的青铜罗盘。那罗盘上的指针突然停止转动,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洪水仍在撞击着青铜闸,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穗娘将《考工记》残页塞进衣襟,贴身收藏。她转头望向呆立的村民们,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还愣着干什么!快加固堤坝!"她的怒吼惊醒了众人,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立刻抄起工具冲上前。
而春桃则跪在沈明远身旁,解下自己的汗巾为他擦拭脸上的血迹。少女的手抖得厉害,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阿姐,他...他不会有事吧?"声音里满是恐惧和无助。
穗娘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怀中的残卷。当她再次低头时,发现沈明远的机械纹身正在逐渐黯淡,那些金属纹路褪去光泽,化作普通的疤痕。远处传来更沉闷的雷声,仿佛预示着这场暴雨还远未结束。
"春桃,"穗娘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去把药箱拿来,还有...把父亲留下的那个铁匣子也带来。"
春桃睁大眼睛:"可是阿姐,那个匣子..."
"快去!"穗娘打断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沈明远苍白的面容。怀中微微发烫的《考工记》与《农桑辑要》残卷相互呼应,让她突然意识到,沈明远的出现绝非偶然——这场由齿轮与洪水引发的相遇,背后牵扯的秘密,或许足以颠覆整个陈家,乃至更广阔的世界。
雨势渐小,但乌云依旧低垂。穗娘抬头望向北方,那里隐约可见一座破败庙宇的轮廓。沈明远口中的"破庙",或许就藏着所有谜题的答案。她轻轻擦去沈明远脸上的血迹,低声道:"撑住,你这个固执的疯子...我们的事还没完呢。"
沈明远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他的手指动了动,在泥泞中画出一个残缺的齿轮图案,然后彻底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