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永年的手指刚触到族谱封皮,祠堂内的空气突然变得滚烫。
穗娘望着那本承载着宗族威压的典籍,恍惚间看见无数双眼睛从泛黄纸页中浮现——是裹着小脚的祖母在织布机前枯坐一生,是被迫辍学的邻家小妹偷偷藏起的算筹,是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却无力改变规矩的无奈。
这些画面在她眼前炸开,化作胸膛里翻涌的烈火。
"把它给我!"穗娘突然暴喝,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
春桃被她的气势惊得手一松,朝廷文书轻飘飘落在供桌上。
穗娘抓起族谱的瞬间,陈永年发出困兽般的嘶吼:"孽障!你敢动祖宗..."话音未落,火折子"啪"地擦燃,跳跃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陈旧的纸页。
"这族谱,困了我们多少代人!"穗娘的声音混着噼啪的燃烧声,在梁柱间轰然回荡。
火苗顺着族谱边缘迅速蔓延,将"陈氏宗谱"西个字烧得蜷曲变形,鎏金碎屑像雪片般簌簌飘落。
陈老太的檀木杖"当啷"坠地,她踉跄着扑向火焰:"快灭火!快拦住这个疯女人!"几个族老也反应过来,抄起供桌上的烛台、香炉就往火苗上砸,却反被迸溅的火星烫得连连甩手。
陆青山突然抽出猎刀,刀鞘磕在青砖上发出巨响:"谁敢伤穗娘!"他的吼声震得祠堂梁上的积灰簌簌掉落,猎户们组成的人墙瞬间将穗娘护在中央。
沈明远不知何时爬上供桌,他咳着血沫却死死拽住试图扑火的陈永年,油污的手指在对方藏青长袍上留下五道黑印:"让她烧!该变天了!"
周砚清把玩着匕首,突然甩出一道寒光。刀刃精准地钉入陈永年脚边,吓得他往后跌坐在地:"看看这个!"他扬手抛出一叠密信,火漆封印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红,"陈族长勾结赵有德倒卖官田的证据,都在这呢!"人群顿时炸开锅,几个曾被强征土地的村民抄起扁担就要往前冲,祠堂内响起桌椅翻倒的巨响。
"都给我住口!"陈老太的尖叫刺破混乱,她雪白的发丝散落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活像一头发狂的母兽,"族谱是祖宗定下的规矩,烧了它,陈家要遭天谴!"她的话让部分村民迟疑了,有人放下手中的农具,眼神在火焰与穗娘之间游移不定。
穗娘猛地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烫伤疤痕——那是调试蒸汽脱粒机时留下的印记:"规矩?这些年的规矩,让多少人饿肚子,让多少女孩读不了书!"她高举被火光映得通红的朝廷文书,"新颁布的《田亩新规》,要废除族长世袭制!地方治理,当以民意为先!"
文书在人群中飞速传阅,村民们凑近火光照亮纸面。"族长之位,应由村民公选..."年轻的铁匠念出这句话时,声音都在发抖。
祠堂角落,几个曾被陈永年打压的小商贩突然鼓起掌来,掌声如星星之火,瞬间燃遍整个祠堂。春桃趁机跃上供桌,蓝头巾被火光照得发亮:"大家看!穗娘这些年做的事,哪件不是为了咱们?"
陈永年在混乱中爬起来,伸手去抢燃烧的族谱,却被沈明远死死拦住。两人在供桌上扭打起来,沈明远咳着血奋力将对方推下桌子,陈永年狼狈地摔在香案上,震得烛台倾倒。
火苗顺着桌布蔓延,将剩余的族谱也卷入火海。陈老太望着化作灰烬的族谱,突然发出凄厉的哭喊:"反了!反了!这是要断了陈家的根啊!"
"断的是吃人的旧根!"穗娘一脚踹开燃烧的供桌,火焰在她身后熊熊燃烧,勾勒出决绝的剪影,"从今日起,稻香坞不再有世袭的族长!谁能带着大伙过上好日子,谁就来当这个家!"她的话被欢呼声淹没,陆青山的猎刀狠狠插入地面,猎户们齐声呐喊;春桃挥舞着文书在火光中奔跑,蓝头巾猎猎作响;沈明远扶着摇摇欲坠的梁柱,脸上挂着血痕却笑得畅快。
祠堂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冰凉的雨点砸在滚烫的灰烬上,腾起袅袅白烟。
穗娘站在雨幕中,看着陈老太瘫坐在满地狼藉里,而年轻的村民们围着火堆讨论新的村长选举。
这场由烈火点燃的变革,正在风雨中冲刷着旧时代的痕迹,为稻香坞开辟出一条通往光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