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的空气仿佛被寒霜冻结,唯有长明灯的火苗在寒风中瑟缩颤抖,将众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砖墙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形状。
陈永年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枯瘦的手指拂过族谱泛黄的纸页,那沙沙的声响像是某种古老巨兽的低吟。
檀木供桌在烛光下泛着深沉的幽光,与族谱封皮上黯淡的烫金字样相互映衬,仿佛在无声诉说着陈氏宗族百年的威严。
"穗娘,你可知悔改?"陈永年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砂纸摩擦般的沙哑。
他握着朱笔的手青筋暴起,笔尖悬在穗娘父亲名字下方的空白处,那滴浓稠的朱砂墨汁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成为斩断血脉的利刃。
穗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父亲临终前的叮嘱在耳畔回响。
那时父亲躺在病榻上,骨瘦如柴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气若游丝却字字千钧:"莫被规矩困住手脚..."此刻,望着那支即将落下的朱笔,她突然想起父亲带她看铁匠铺打铁的场景——通红的铁块在锤打下变形,却在淬火后变得坚韧无比。
"我无错,不改!"穗娘的声音冲破凝滞的空气,字字铿锵。她挺首的脊背在烛光下拉出笔首的影子,与祠堂内弯着腰的族老们形成鲜明对比。
春桃猛地向前冲去,蓝头巾带起一阵劲风,却被穗娘伸出的手臂拦住。她转头望向好友,看到穗娘眼中跳动的火焰,那是比任何烛火都要炽热的光芒。
陈永年的脸涨成猪肝色,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朱笔"唰"地落下,在"穗娘"二字上划出三道粗重的红叉,朱砂墨汁渗进纸页,像是伤口涌出的鲜血。"逐出族谱!"他将朱笔狠狠摔在供桌上,笔杆震得烛台摇晃,烛泪飞溅在族谱边缘,"永世不得入陈氏宗祠!"
"且慢!"陆青山的暴喝如惊雷炸响。这位猎户首领踏前一步,兽牙护身符撞击在胸口发出闷响,腰间猎刀的寒光在暗处若隐若现。"就因为做了对村子好的事,就要被逐出族谱?当年漕帮杀来时,是谁带着我们在雨夜埋伏?是穗娘!"他的声音震得祠堂的梁柱嗡嗡作响,几个胆小的族老下意识后退半步。
沈明远摘下护目镜擦拭镜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咳嗽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蒸汽脱粒机救活了多少人,大家都忘了吗?难道吃饱饭比不过族谱上几个字?"说着,他扯开衣领,露出胸口因调试机器留下的烫伤疤痕,"我这条命,是穗娘和大伙捡回来的!"
陈老太的檀木杖重重杵地,杖头黄铜装饰撞出尖锐声响:"反了反了!妇人干政本就不合祖制,还敢在祠堂喧哗?"她浑浊的眼睛扫过陆青山和沈明远,最后落在周砚清身上——那个把玩鎏金匕首的男人正似笑非笑地盯着族谱。
"所谓宗法,不过是某些人谋私的工具。"周砚清突然开口,匕首在指尖灵巧翻转,刀刃反射的冷光扫过陈永年的脸,"陈族长上个月与赵有德密会,商议垄断新稻种的事,也是祖宗规矩?"他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沸油,祠堂内顿时炸开锅般骚动起来。
"血口喷人!"陈永年的怒吼带着破音,"来人,把这些乱党..."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春桃突然举起一卷文书,蓝头巾下的脸庞因愤怒而通红:"看看这个!朝廷早就下发了《田亩新规》,族长世袭制要改!你们死守族谱,不过是想保住自己的权势!"
围观的村民们骚动起来,几个年轻汉子往前挤了挤,草鞋在青砖上摩擦出沙沙声。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妇人颤巍巍开口:"我孙女在女子夜校学会了记账,帮家里省下不少粮食...穗娘做错了什么?"她的话引发一片附和声,声浪如同涨潮的海水,渐渐淹没了族老们的呵斥。
陈老太的嘴唇剧烈颤抖,她望着逐渐失控的场面,突然指向穗娘尖叫:"她是灾星!是她破坏了祖宗安宁..."话音未落,祠堂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狂风卷着雪粒撞开虚掩的大门,烛火瞬间熄灭。
黑暗中,只听得见人们急促的呼吸声,以及陈永年慌乱的叫喊:"点灯!快把族谱收好!"
当油灯重新亮起时,穗娘望着供桌上那本被红叉玷污的族谱,突然觉得它不再是神圣的象征,而是一副沉重的枷锁。
春桃握紧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来。远处传来女子书院朗朗的读书声,穿透风雪,清晰地传入祠堂——那是冲破黑暗的希望之音。